「喂?」电话那头传来周昕璇轻巧好听的声音。
「周博,可以请你来接我吗?」
她说着有气无力,她瞥向实验室墙上的时钟:下午四时十五分。想起方才将近五个小时的「取舌」情景,她又忍不住感到天旋地转。
「启艾,很累吗?」周昕璇似乎没听出她的疲惫虚弱。
「嗯。」但她依然有气无力,
「麻烦你了,抱歉。」语毕,很没礼貌地断了通话。
「怎麽?昕璇会来载你吗?」挂掉电话後,赖卓群在一旁问着。
「嗯。」见到赖卓群一脸期盼知晓周昕璇一举一动的模样,就让她更为烦闷,「那…我先离开了,谢谢赖教授的教导。」
「昕璇不来实验室接你吗?我想说可以让她看看我们取下的舌。」赖卓群愣住。
想起方才取下的那一大盘血淋淋的舌头,她的肠胃又急速翻搅起来,
「昕璇说她会在医学院外等我。」
她终於皱起眉头,也不管愣在原地的赖卓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间充满血腥的实验室。
她近乎逃命似地回到早上周昕璇停车的地方。
看着马路上奔驰而过的车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由方才的血腥中给救赎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昕璇的车停在她眼前。
她强打起精神,开了车门。
「还好吗?」一打开车门,就看到周昕璇正打量着自己。
「嗯。」她面色沉重,「砰」的一声落到副驾驶座里。
她的脑海里,还清楚地记忆着,那一只只裸鼠在麻醉後,被她及赖卓群用解剖刀将牠们的头皮剪开撕裂,再以弹簧剪剪碎牠们的头骨,最後将牠们的舌头拉出,在最根部割下那一条条仅约一公分的小舌头。
「要尽量把整根舌头都取下来,因为味觉细胞分布最多的地方,就在舌根。」赖卓群低沉的嗓音真实地在她耳边响起。
在他们一起完成三十只裸鼠的取舌後,解剖桌上留下一滩滩因久放而发黑的血迹。
想起那一滩滩血迹及充斥在她鼻腔内的血气,她又开始感到肠胃翻搅,而这回,她甚至觉得车内的空气稀薄。她好想摇下车窗……不,如果可以,她好想、好想、好想打开车门,大力呼吸车外的新鲜空气。
「还好吧?」周昕璇似乎察觉她的不寻常,「启艾,你还好吗?」
「不是很好,我觉得快要喘不过气……」她痛苦回道。
「喘不过气?」
只见周昕璇盯着自己,忽然面色大变,下一秒,车子已经临停在路边,接着周昕璇急忙替她解开安全带,
「怎样?还好吗?需要去医院吗?」周昕璇的脸上满是担心。
「不用…周博…很抱歉。」她紧闭双眼,深深地为自己造成的麻烦感到抱歉。明明想好好表现的,却……
「嘘,不要说话,要扶你出来透气吗?」周昕璇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好。」
她尝试着走出车外,但她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疲软——就像白天那些裸鼠一样。
一想起那些画面,她原本才觉得好转的头晕,又忽然更为晕眩起来,眼前的景象霎时漆黑。
她紧张地伸出手想抓住什麽,但紧接着她发现她看不到自己的五指——
「小心!」
下一秒,周昕璇抓住她伸出的双手,并扶着她走出车外。
她虚弱地坐到路边後,赶忙想看看双手,却发现自己眼前依然发黑——她开始狂乱害怕起来——周昕璇马上又伸手抓住她。
「不要怕,休息一下就好了。」
周昕璇安抚着,但她既慌张又痛苦,只能点点头。
她闭起双眼,企图让自己冷静。
她听着路上一再呼啸而过的汽机车声响,呼吸着外头新鲜的、还混杂着周昕璇身上微弱香味的空气,握着如今比自己手还温暖的那双手……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发昏的头脑终於渐渐清晰起来。
她打开双眼,终於松了一口气——她终於可以看见自己的双手,下方被自己紧抓着的,则是周昕璇雪白的双手。她抬头,看见周昕璇的一脸担心。她忽然一股感动涌上心头。
「谢谢你,昕璇。」她忍不住道。
「你终於愿意叫我昕璇了啊?」周昕璇笑了。
那个笑跟以往她看见的那一贯温柔微笑不同,那个笑,充满了调皮与活力。这才是真正的周昕璇吧?她胡乱地想着。
周昕璇却忽然摸上她的脸颊,她吓一跳,但终究没有闪躲。
「脸色红润多了,觉得还好了吗?」周昕璇认真地注视着她。
「好多了,抱歉,让周博担心了。」被如此注视着,她有一种不知道该躲哪去的扭捏害羞。
「你的口头禅是抱歉吗?不要再对我道歉了。」周昕璇却忽然有点不高兴,同时拨了她的浏海,「还有你刚刚不是叫我昕璇吗?干嘛又叫回周博?」
「……。」
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什麽,刚刚并没有想太多,便如此自然地说出「昕璇」两字;现在这两字却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你刚刚好像快晕倒了,是怎麽一回事?」
「我有『贫血性缺氧』。」
「所以是贫血吗?」如她所想,周昕璇有听没有懂。
「许多女生都有贫血,但很少人会贫血到有缺氧的情况发生——我就是那少数人之一。」她慢慢解释着,「我对於空气中氧气浓度的敏感度很高,一旦氧气浓度过低,一般人可能会觉得闷、或甚至没什麽异常感觉的时候,我就已经会十分难受、甚至会有刚刚的情况发生。」
「一开始会头晕、耳鸣、眼花、疲软,再来会恶心呕吐、心慌、呼吸急速,再没处理,就会像书上所写的,皮肤指甲嘴唇发紫、昏倒休克,甚至死亡。」她细数着教科书上念到的症状,到目前为止,她只发展到嘴唇发紫那一个阶段。
「那麽严重?」周昕璇惊道,「那你刚刚还不去医院!」周昕璇似乎有点生气,竟然重重打了一拳在她肩头。
「就感觉还没那麽严重啊。」她委屈地揉了揉肩膀。
「这样还不严重!」周昕璇气呼呼道,却忽然愣住,
「等等,所以刚刚是因为我的车子缺氧吗?」
「应该不是周博车子的关系。」她明白刚刚的状况,是动物实验血淋淋的画面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心理因素导致後续的生理状况发生……但她无法说出口。她可是决定好要照周昕璇所说的,在最後这四个月拚一次的啊。
「又叫我周博!」周昕璇又气呼呼道,林启艾发现她的重点似乎一直摆在很奇怪的地方。
「呃,我刚刚的意思是说,不是『昕璇』你车子的关系。」她深呼吸几次,好不容易才说出「昕璇」二字。
「嗯。」周昕璇满意地点点头,「既然不是车子的问题,所以是做实验引起的吗?」
「应该不是吧?我以前也有做过动物实验,还没发生过刚刚的情形。」
她赶忙否认。她不想让周昕璇知道她是因为实验导致缺氧状况发生——她不想让她失望。
不过她说的也是事实。她想起攻读硕士学位时,她牺牲了近五百只小白鼠;那时的她从容自在,毫无任何不适的情况发生。
所以,今天的状况是怎麽回事?
「人是会变的。」周昕璇忽道。
「嗯?」
「你以前没有过,不代表现在就会没有。」周昕璇微笑。
「以前没有过,不代表现在就会没有……」她忍不住复述了这句颇有深意的话。
「天都要黑了,走吧,回公司!」周昕璇俐落地站起身,把手伸给她。
她看着刚刚给予她温暖及安定的双手,没有犹豫便伸手抓住,让周昕璇将自己给拉了起来。
「启艾。」坐上车後。
「嗯?」
「如果是实验的关系,你不用勉强,身体是最重要的。」周昕璇以不同於以往温柔的口气说着。
「我明白。」她回应,「请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完成这个实验。」
「那就好。」周昕璇说道。
当她们回到公司,已是下午六点。公司表定下班时间为下午五点整,因此此时公司已是犹如空城,一股风吹过去,满地的落叶在她们车边滚啊滚的,车子开过去时落叶应声发出萧瑟声响。
「今天辛苦了,快回家休息吧。」周昕璇微笑道,但语气却冷淡不少。
「好。」她察觉到周昕璇口气的转变,愣了一下,但随即打开车门,「今天谢谢你,那我先离开了。」
「路上小心,拜。」周昕璇在她关上车门的下一秒便油门一踩、一个回转,就这样开走了。
她看着消失在公司大门口的车尾灯,又想起周昕璇飘忽不定的情绪,不禁呆然。
这女人,怎麽如此忽冷忽热,她有什麽毛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