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艾。」
「是?」她一反刚刚的气焰,马上毕恭毕敬回应。
「希望你可以想想。如果最後还是决定要走,那我是不会拦你的;只是你要记得,处理每件事情,都要谋定而後动。『耐住性子』,是处理事情的不二法门,好吗?」
「好。」其实她已经决定要留下来了,但她没想到周昕璇会跟她说这麽多道理;「谋定而後动」、「耐住性子」,这些都是耳熟能详的话语,怎麽如今听在耳里,又是另一种不同的境界了?
「快到成大了,下个路口。」周昕璇道。
她看了手表,从出发到现在,才过了二十几分钟,她却感觉好像过了很久。而她原本僵硬的肢体,也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这感觉跟昨天很像,一开始她因为不习惯与周昕璇比邻而坐而紧张,但不知不觉间,也投入於周昕璇在身旁的温度与步骤。
车子驶过红绿灯,最後停在路边的停车格。
「走吧。」周昕璇解开安全带。
「好。」她拿了包包,跟着周昕璇下了车。周昕璇走得很快,她只能加快脚步紧紧跟在後头。
「等等我们会见到赖卓群博士——赖博,不过你应该要称呼他为赖教授。」周昕璇走在前方,自顾自地说着,「赖博十年前是我的长官,所以我习惯称呼他为赖博,他人挺好的,你不用太担心。」
「好。」她微微喘着气回应道,同时脑袋一转,「所以赖教授曾经是中华制糖的人吗?」
「他是,五年前辞职後,就来成大当教授了。」
「噢。」纵使对於赖卓群辞职的原因感到一丁点好奇,但她没再多问什麽。
「还好吗?跟得上吗?」哪知周昕璇忽然转身,她急切的步伐来不及停止,遂直接撞了上去。
「小心!」周昕璇敏捷地抓住她的腰侧,但她的脸还是往那锁骨撞去了。幸好周昕璇穿着衬衫裹住锁骨,才让她撞得不那麽疼;但这一撞,却犹如撞到枕头般,把周昕璇身上的香味给撞了许多出来——奇了,周昕璇身上明明没味道的呀,这香味是怎麽一回事?
「周、周、周博,对、对、对、对不起!」她赶紧跳开,同时她感觉到一股热流立马从脖子往上直冲到脸部、耳根。该死的…!她怎麽一直出丑啊?
但周昕璇的双手依然稳稳地放在她的腰上,「启艾!」周昕璇忽然发出惊叫。
「怎、怎麽了?」
「你看起来瘦瘦的,想不到腰间肉挺多的!」周昕璇捏了捏那腰间肉,戏谑地说着。
「……。」她惊讶地无法言语。她、她在说什麽呀?
周昕璇不顾她的惊愕,转了身、右手顺势拉住她的手臂,继续往前走去。而与她想像的温热手温不同,周昕璇的手很是冰冷,一碰触到自己裸露的手臂,马上被冷地瑟缩一下;周昕璇马上放开手,转而走到前方,让她亦步亦趋跟着。看着又走到前方的周昕璇,她这才回神。我又干嘛了?周博是不是以为我不喜欢她的碰触?她快要杀了笨拙的自己了,她对於自己的无礼举动懊恼不已;但同时,她也不懂自己为何要如此懊恼。
一直以来,不仅陌生人,对於不熟的人她总是退避三舍;但对於熟悉的朋友,她却又渴望某种程度的肢体接触。如今,她跟周昕璇相处不满二十四小时,她却发现,她对於周昕璇的搂腰、拉手臂动作完全不反感——认真说起来,她甚至是没来由地喜欢。这又是为什麽?
「周博的右手怎麽那麽冰?吓到我了。」她追上周昕璇。
「噢,我的身体本来就比较虚,秋天就会手脚冰冷了。」周昕璇苦笑,「原来是手太冰吓到你了。抱歉啊,姐姐的屁股没有像你们年轻人还有三把火了。」
「不、不用道歉啊,我没有觉得怎样啊。」她连忙说道,忽然间,一个念头跃入她的脑海,「等等,所以报到那天明明热得要死,周博却已经穿着七分袖上衣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她像找到谜团的解答般,兴奋问道。
「这……其实我已经忘了我那时穿什麽了耶,哈哈。」周昕璇却有点尴尬。
「……。」她愣住。对耶,她为什麽会记得周昕璇两个多月前的穿着?不是在意的对象,她才懒得去记对方的资讯,更何况是「服装」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啊,启艾?那就要记得帮我递假单唷。」周昕璇戏谑地说着,同时手指暧昧地往她的下巴滑过,接着便继续快步向前走。
她被周昕璇那一指撩拨给愣了两三秒。但周昕璇快速的步伐没让她思考太久,看着渐渐远去的周昕璇,她赶忙跟了上去。没多久,她们走进电梯,周昕璇熟练地按了五楼按钮。
她开始有些紧张。她努力将方才与周昕璇的奇怪互动抛在脑後,目前她最需要集中心力的,是最後这四个月的表现——分离味觉细胞。我追求的是理直气壮。周昕璇的坚定嗓音自她耳边响起。
到了五楼,电梯门一打开,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男人站在电梯口,正堆着满脸笑容看着她们。林启艾并不认识他,但她却无法将目光移开——眼前的男人,纵使白发苍苍,却似乎是个年轻人?
「赖博!你怎麽在这里等?」周昕璇惊喜的嗓音自她身旁响起。
「昕璇,你好吗?」白发男一股脑地笑着。
「我很好啊!你呢?」周昕璇笑着回答,同时右手自然地往林启艾左手臂勾来。碰触到那冰冷又柔软的手,她不禁微笑起来。
「我还不错啊,这位是?」男人注意到周昕璇的动作,眼神落到她身上。
「赖博,这位是启艾。」周昕璇温柔地把他们介绍给彼此,「启艾,这位是赖教授。」
「赖教授,您好。」她赶紧打招呼。
「启艾,你好。」赖卓群微笑,「黄计根本不是什麽好东西,前两个月真的辛苦你了。出过社会的人碰到他都还不见得能应变,你这小菜鸟哪有办法应付?根本是被他当作手上玩物般玩耍吧。」
她有点惊讶地看着赖卓群。赖卓群怎麽感觉好像很了解她的遭遇?
「赖博,这儿好像不太方便说话。」周昕璇有点尴尬地看着周遭出入电梯的人潮。
「对对对,不好意思,我这爱打抱不平的习惯一时难以改掉。」被周昕璇一提醒,赖卓群赶忙拨了拨顶上白发,「两位这边请。」说着,便朝他的办公室走去。
周昕璇与赖卓群比肩并行,林启艾则跟在他们後头。她忍不住端详起赖卓群,除了最引人注目的白发外,赖卓群比周昕璇高一颗头,目测大约一米七五公分,脸上没有任何胡渣,身形偏瘦,身穿一件墨绿衬衫搭配浅绿背心,下身则着西装裤——很标准的教授衣着,她在大学校园打滚七个年头,这种穿着的人成天在她四周晃着。相较於女人成天烦恼服装穿搭,有时她还真的挺羡慕男性的。
三人进入办公室後,周昕璇直接将话题导到实验上。他们讨论了所需的实验天数、实验教学人员的安排、老鼠只数的预计数量、器材耗材的费用负担等等;身为生手的她几乎没有插上话的余地,但她仔细地听完讨论内容後,她归纳出两点结论——第一是赖卓群将负担所有的实验支出,第二是味觉细胞的分离会涉及到动物实验。
……动物实验?
「赖博,那接下来两个月,启艾就麻烦您了。」周昕璇站起身。
「当然没问题。昕璇,你要回去了吗?」
「是的。」周昕璇微笑道,这句话同时引来赖卓群与她的惊愕。
「昕璇,不留下来吃饭吗?你难得来成大一趟。」赖卓群也站了起来。
「赖博,要吃饭有的是时间,我不能待太久,你明白的。」周昕璇不改面色。
「这…好吧。」赖卓群整个人像泄了气的气球坐回座位。
「启艾,那我先回公司处理事情,你好了打给我,我再来接你。」林启艾虽然明白这两个月本来就是「她」自己要来学做实验,只是她没料到周昕璇那麽快就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毕竟她们抵达成大到现在,也才过了十五分钟。
「好。」纵使想要周昕璇留下来,她依然只能顺从答道。
「那,我先告辞了,赖博,有问题请马上联络我。」周昕璇边说边走向门口,接着又像想起什麽般,「对了,启艾,你有我的手机号码吧?」
「嗯?没有啊?」她疑惑地将手机拿出来。
「来,你拨一下,我的手机是0915-000-503。」她乖巧地拨出後,周昕璇的手机响了起来。
「赖博,你看,要女生的手机号码就是这麽简单。」周昕璇得意地摇了摇手机。
不知怎的,听闻周昕璇所言让她忽然有些害羞——她也有周昕璇的手机号码了呢。
「是啊。想当初为了要到你的电话,可是花了我一番苦心。」赖卓群苦笑道。
她看着眼前两人的互动,如何都想不透两人曾经是长官下属的关系;认真来说,她觉得两人比较像是「情侣」或「前情侣」的关系。想到这里,她忽然感到不是太舒坦。
「好了,启艾,那我先离开了,有事就手机联系吧!」周昕璇对她眨了眨眼。
「好。」她愣道。
周昕璇俐落地转身关上门,就这样离开了。她望着关上的门,心情更为低落了。
「启艾,那我们就开始吧!」赖卓群拍了一下手,似乎想化解两人间不熟悉的尴尬。
「好的,赖教授。」她强打起精神,跟着赖卓群一同走出办公室。
两人一路无语。她与赖卓群之间的尴尬并没有随时间削减——尤其赖卓群还曾是周昕璇的上司,在阶级与性别的差距下,纵使两人气氛尴尬,她依然不主动寻找话题,毕竟少说少错;而赖卓群则出乎她意料之外,也没多说什麽话。这样也好,很多时候,沉默反而让她感到安心自在。
他们沉默地搭上电梯,直达地下二楼。出电梯後,他们弯进右边第一间实验室,门一打开,一股动物气味立马扑鼻而来。她皱眉定眼一瞧,看清楚这是一间仅有两排实验桌的小型实验室,其中一排实验桌上,整整齐齐地排了六笼鼠笼,清楚可见数只裸鼠正在里头吱吱叫着、爬动着。
「启艾,你有做过动物实验吗?」赖卓群开始穿戴实验衣、口罩与手套。
「有。」她紧张地答道。自从昨天与细胞奋战数小时後,她满脑子都是细胞、细胞、细胞,她完全没有料到赖卓群会带她到这间放着六笼裸鼠的实验室。
「喔?做哪方面的研究?」赖卓群戴上口罩。他的声音本就粗哑,此时变得更为粗哑模糊。
「嗯,念硕士时有解剖过小白鼠,取下牠们的心脏、肝脏、胰脏、肾脏及膀胱,观察牠们在不同时间点,各个脏器的药物残留量……」她望着眼前丑陋又活蹦乱跳的裸鼠们,戴着手套的双手不知觉渗出一层手汗。
「喔,药物动力学?」赖卓群打开离他们最近的鼠笼。
「是。」她看着赖卓群从鼠笼中拖出一只拚命挣扎的裸鼠。
开始了。她吸了口气。
「启艾,我做一次,你再做一次给我看。」赖卓群冷静道。
「好的。」她屏气凝神。
赖卓群将那只拚命挣扎的裸鼠放置在鼠笼上,手拿着一支针筒;那裸鼠一接触到鼠笼,四只脚立马往反方向要逃——尾巴却因此正好稳稳地被赖卓群给捉着。
「这是30%的麻醉剂。」他边说道,边精准地将针头插入他紧抓着的裸鼠尾巴。几乎同一时间,那只裸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身咬了他一口,手套上立现血迹。
「Shit!」他将那只裸鼠丢在鼠笼上,她见那鼠意欲逃跑,急着要伸手压住牠。
「不要管牠!你会被咬!」赖卓群出声制止,「麻醉剂我打进去了,牠没办法挣扎太久的。」他将手套摘下,撕下无痕胶带随意往伤口贴去後,又戴上另一只新的手套;林启艾看着那立马被血液给浸渍的胶带,忽然感到有点恶心。
简单包紮後,赖卓群重新捡起那只裸鼠,那裸鼠果然因麻醉剂发挥药效而渐渐疲软下来,那疲软的身躯被赖卓群握在手中,犹如一滩黏土。
「裸鼠很凶,你等等要小心。」他继续搓揉裸鼠的尾巴,看似要使药效发挥地更完全。
「好。」她有点不是太舒服。
「可以了。」过没多久,赖卓群抓着已完全疲软的裸鼠,移动到实验桌另一侧,那儿铺了一小台白色平台,上面放了两把一大一小解剖刀,跟一把弹簧剪。
「启艾,接下来我们要『取舌』。」赖卓群拿起弹簧剪。
「取舌?」她疑惑道。但下一秒她就明白了。他们大概是要取裸鼠的舌头,来藉此取得味觉细胞吧?
她还没来得及想得太详细,赖卓群已拿着弹簧剪将裸鼠的脸颊剪开,裸鼠血淋淋的口腔立显在眼前。
她对於这样的画面毫无心理准备,在她来不及觉得恶心前,赖卓群已经双手一拉,裸鼠整颗头皮直接被扯下。她忽然感到眼前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