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军营後,我与光秀立刻被传唤至战情室。
虽说是战情室,其实仅是由木桩与白色布幕隔出的一方空间,里头灯火通明,入口有两名持有武器的卫兵把关着。
当他们看见我们,立刻挺直身体,交叉的长枪分离成平行线。
一名卫兵说道:「光秀大人,信长大人与其他大人们都在里面等您了。」
光秀朝他们点了点头,掀开帘子步入,信长、三成、家康、政宗与小蝶同时抬头望向我们。
「雨,你没事吧?」小蝶露出担忧的目光。
「嗯,没事,谢谢你。」我朝她露出僵硬的笑容。
「夜晚的森林非常危险,没事可不要一个人一溜烟的跑进去阿。」一旁的政宗打趣的说。
「是......」
「虽然到乾净的河流取水没有错,但你这样莽撞的冲出去只会让自己暴露於危险之中。下次好好动动你的头脑想一想,否则只会让事情更麻烦。」
家康冷淡的语调朝我袭来,我心虚地低下头颅。
「不过她这一跑,可把投毒的凶手引出来了呢。」
光秀往前踏出一步,将我挡在身後。
他这是在替我解围吗?看着他宽厚的背影,有股想就这样依上去的冲动。
「雨大人遇到凶手了?」三成不可置信的惊呼。
「是显如,他差点把我抓走,好在光秀及时救了我。」
刻意隐瞒佐助也在场的事实,已经有太多谣言压在光秀身上了,就让这件事成为我跟他的秘密吧。
「显如趁着混战的时候,派人混入了双方的军营里,伺机投毒,而这位奸细恐怕还在我方的阵营之中。」
「也只有他那种恶鬼才会做出这等阴险狡诈之事。既然恶鬼的爪牙还在我方军中伺机而动,必须先将其拔除才行。」
信长双手负於胸前,神情不如以往从容,这次恐怕是真的动怒了。
「当时在战场上要混入士兵里相对容易,但要离开就没那麽简单了,我想对方也是为了让自己方便逃出军营而一次让如此多的人中毒,希望趁乱逃出。」
这个时候的三成没了以往的迷糊,犀利的剖析情势。
「没想到雨大人迅速找出了中毒物的源头,立刻控制住中毒人数,而我们在第一时间也加强出入口的戒备,对方恐怕还躲在某个角落,想伺机逃离吧。」
「现在发生中毒事件已经引发军心不稳了,若是再让步下们知道有人混进来,恐怕会影响到信长大人的威望,我们必须在不惊动军营的情况下逮住显如的爪牙。」家康双手负在胸前,眉头深锁。
我歛下眉睫思索着,有甚麽办法可以在不影响士兵之下抓到犯人?
好好想一想,犯人冒险混进戒备森严的织田军中投毒表示他有做好牺牲性命的准备,若是被抓到可能会选择自杀,但现下尚未发现任何屍体,显示出犯人还是存有希望能逃出去。
又来,显如派人投毒的目的是甚麽?若是想削弱织田军的兵力,那又为甚麽连上杉军那里也投毒了?难道是他不希望双方发生战争吗?
可是这样说不通,显如是希望信长死的,派人下毒即使没有毒杀信长,削弱兵力让上杉军来歼灭不是一个很好的剧本吗?
无论我怎麽想,都想不透显如为甚麽同时在两方的军中投毒。
一只大手拍上肩头,我侧过头,发现光秀正对我微笑着,他轻轻地在我耳边说:「这种表情不适合你,你还是想简单一点的东西吧。」
他的意思是我只能处理简单的事情吗?太看不起我了吧!
睨了他一眼,我有些赌气的剥掉肩上的大掌,光秀仅是笑了笑,接着说道:「如果对方还躲在军中,那得想个办法把他引出来。」
他的话语有如醍醐灌顶般浇醒了我,对呀,眼下最急迫的是抓出凶手,动机甚麽的之後再来推敲就好了。
光秀叫我想简单一点,是要我不要卡进死胡同里吗?我看向光秀,他依然是那种捉摸不定的笑容,让人不知他到底是不是话中有话。
不过回到刚刚的问题,如何引出犯人?如果对方想逃,必然躲在出口附近等着戒备放松的时刻......
突然灵光一闪,我瞪大双眼。
既然犯人正等待时机逃出去......不如我们帮他创造一个逃走的最佳时机!
下定决心後,我大声开口:「信长大人,我......」
会议结束後,光秀与我并肩走在军中,从战情室出来後他就不再说话,明显感受得出他的愠气。
我们来到了军火库,光秀解开门锁,木门咿呀一叫,应声而开。我走进去,拿起一把火枪,转头问道:「这把可以吗?」
光秀没有回答,门外的光线被他高大的身影遮住,看不清他的面容。
「你不说话的话我就自己决定了。」我有些尴尬地嘟哝。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向信长大人请求了甚麽?」
这时光秀终於开口,他的语气中参杂着愤怒、担忧以及......恐惧。
「我知道自己在做甚麽事情。」
坚定地回覆光秀,同时也想起适才於军情室发生的辩论。
「信长大人,我来当诱饵。」我大声开口。
「甚麽?」众人错愕的回望我,包括光秀。
「既然敌人想逃走,势必藏在出入口附近等待戒备放松的时机,不如就让我去守备,如此一来敌人看我是个女子,肯定会在这时现身的。」说完自己的想法,我看着信长。
「不好。」开口的却是身旁的光秀。
「一来无故派一名女子守备重要的出入口难免引人起疑,二来这样你太危险了。」
我抬头看向光秀,他却刻意不与我对眼,看着信长说话,信长则歛眉沉吟。
「我们可以编谎说发现上杉军的忍者入侵,需要支援。再来可以让我带武器上阵,火枪我多少是有练过的。」抱歉啦佐助,出卖你一下。
「......」众人听完我的话,各个无语。
「在不惊动大批士兵下,这个方法确实值得一试,可是......」
三成欲言又止,心中仍有疑虑。
「你们埋伏在附近,对方一现身就出手抓起来,我不要紧的。」
这句话是说给光秀听的,我二度看向他,他依然直视前方,但我察觉到他腰侧紧握的拳头,微微地颤抖。
光秀在担心我,看到他的反应,内心一阵暖流流过。光秀知道这个计画可行的,但却为了我宁愿反对。
可是光秀,我也会担心你呀,若是一天不揪出入侵者,对方可能又下毒,或者显如也可能趁机攻击,整个织田军陷入危机之中,我不希望看到这种状况发生。
「我真的不要紧。」用只有我俩能听见的声音,我低低的说道。
「这个计画确实有执行的价值,不过女人,你下定决心了吗?」
片刻的沉默後,信长来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我。此刻我终於感受到他身上传来不怒而威的气势,他是天生的王者。
「是的。」毫不躲避的,我直视他的眼神。
「那麽政宗先去埋伏,光秀你带她去挑选武器,而後跟着政宗一起抓人,务必达成任务!」
信长浑厚的嗓音宣示着计画的开始,他大手一挥向我们三人发号施令。
「遵命。」我大声的说。
回忆到此告一段落,我将子弹填入枪管内,上膛。
「一定会达成任务的。」
紧握枪柄,虽然看不清楚,但仍能听到枪身传来喀哒喀哒的金属撞击声。
准备就绪後,我旋身来到门口,
「走吧。」抬头望向光秀,但他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真的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扯出一个笑容,这句话与其说给他听,不如是说给自己听的,其实我也没有把握若是敌人真的冲过来时,自己敢不敢扣板机。
突然光秀迅速的朝我欺近,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吓着,我本能地後退,最後被他逼到了墙边。
即使如此靠近,我仍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知道灼人的视线定定的锁住我。
「我真不该......同意你来这里的。」平日的游刃有余消失,他罕见的出现懊恼的语气。
「唔......说出去的话像泼出去的水,你想收回也来不及了。」故作轻松的回答,想转移焦点,但适得其反。
光秀用力的将手撑在两侧,手掌击在墙上发出撞击的声音。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个任务有多危险?」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光秀不再说着玩笑话。
第一次,他第一次用这种几近责骂的口气对我说话。
歛下眼帘,我轻轻地开口:「我知道很危险,但我相信你会救我的。」
「甚麽?」光秀错愕。
「我相信你,若真的遇到危险,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鼓起勇气说出心里话,握着火枪的双手颤抖的更加厉害,眼眶似乎湿了。
「你......」倏地,光秀将我拥入怀中。
被紧紧锁在胸前,起初我惊讶到动弹不得,而後闭上双眼,此时我不想探究他这举动的动机是甚麽,只贪恋这片刻的温暖,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瞬间。
「你太大意了,若我是投毒者,你有几条命都不够。」没有太久,光秀将我推离他的怀抱。
拙劣的谎言。
「那你现在不就让我有机会朝你开枪吗?」故意顺着他的话,彷佛刚刚的事情没发生过。
光秀低低的笑着,那是他平常的样子。
「走吧。」他推开半掩的门扉,我们朝出入口的方向前进。
我们在离出入口约一百公尺的地方停下,望着前方,持枪的双手仍持续颤抖着,光秀的大掌覆上我紧握枪柄的手,我们相视一笑。
「注意你的後方。」光秀简短说完,便闪深藏进一旁的军帐里头。
计画开始。
我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往前飞奔。
「不好了!不好了!」人未到声先到,我成功引起入口卫兵的注意,肯定也引起躲在暗处老鼠的关注。
「发生了甚麽事情?"」
「呼...呼...有...有上杉军的忍者闯入了...三成大人叫我传令所有人到後方支援!」我大口喘着气,煞有其事地说道。
「可是...」一听到有入侵者,卫兵立刻绷起脸。
「三成大人暂时派我来守这里,别担心,若发现前方有人,我会发出信号的。」拍了拍挂在腰间的号角,我朝卫兵自信的点了点头。
「好,那这里就交给你了,务必注意外头的动静。」卫兵终於被我说服,扶着武士刀,朝後方奔去。
出入口终於剩下我一个人,我站在适才卫兵站的地方,学着他的姿态,抬头挺胸向外头看着,但所有的感官都在戒备着後方的一举一动。
五分钟过去,没有发生任何动静,我维持同样的姿势静静地等待着。
又过了一段时间,直到身後传来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我迅速地举起火枪转身。
「甚麽人?」
一回头就看到一名身穿织田军服的士兵持刀朝我迅速逼近,速度之快,还来不及瞄准,寒光一闪,火枪就这麽被击飞,後座力之大使我跌坐在地。
没想到,他没有立刻逃离军营,反而停下脚步,狠狠瞪视着我,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愤怒、绝望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癫狂。
「织田信长的人都去死吧!」
他将刀高举过头,银白的刀刃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更显得寒气逼人。可是好神奇,我居然不感到恐惧,因为我知道那个人会在身後保护我。
碰!
一发子弹贯穿了那男人的左肩。
匡当!
刀刃落地。
「呃阿阿阿阿!」
男子痛苦的倒地呻吟。
所有的事都在眨眼间发生,我看着後方那抹於弥漫烟硝中的白色身影,露出微笑。
政宗带着几名士兵出现,将那名男子团团包围住,光秀来到我身旁,将我拉起。
「有受伤吗?」开口就是关心的话语,心头有些暖和。
我摇了摇头。
「没有,谢谢你。」
我俩再度相视一笑。
「你就是显如的爪牙吧。」
政宗抽出烛台切光忠,锋利的刀尖底在男人的喉头。被抓到的男人任由左肩的弹孔沁沁流出红色的鲜血,染红半身。
他弓着背,头抬的老高,活像电影里的钟楼怪人,鄙夷的目光在所有人间流窜着。
「呵...呵呵呵呵。」
忽然他发出诡异又尖锐的笑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像是要将肺里的空气通通挤出来般。
然後,他憎恶的看着我们。
「你们都下地狱去吧!」
他倾身用力地将颈部在政宗的刀上一抹,鲜红的血液倏地从伤口喷出,光秀立刻扶着我转身,并且摀住我的双眼,我则是僵硬的待在他的怀中。
最後男人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政宗绷着脸收刀入鞘。
「去对信长大人报告,爪牙是找到了,但是自尽了。」他向身旁的士兵说道。
「喂,光秀,这里由我来处理就行了,你先带她回去吧。」政宗用下巴努了努我。
「走吧。」光秀牵起我的手,将我带回军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