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换上牛仔长裤,完美遮掩膝盖的伤。
我在连身镜前审视自己。
弯弯的眉藏在平直的齐浏海下,眼睛虹膜的颜色偏淡,睫毛不长但应该算浓,偏杏仁形状的眼形是我很喜欢的类型。
我对自己最有自信的或许就是眼睛。
──你眼睛很好看。
──我也这麽觉得!
回想起来,那约莫是我与兔子先生第一次的对话。他第一次见识到我的厚脸皮,然後笑了起来,唇下宽白的门牙非常可爱,他有一张好看的笑脸,他应该常笑的。
想着兔子先生的笑靥,我不禁扬起微笑。
看着镜中因他微笑的自己,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一个人能因为另一个人笑或哭,是很神奇的事,或许也很残酷。
情绪起伏是在体内的波澜,一个人能从另一个人的体内进行疗癒或破坏,就像药物或病毒,是极度美好,却也极度危险的事。
极度有趣。
曾经我查过所谓「爱情」的定义,为了确定自己对於兔子先生的观感,也为了得知自己对兔子先生的感情在学术上会是什麽样子。
──爱情是一种与爱相关的,被强烈吸引的一种有表现力而快乐的情感。
表现力,快乐,可是它没提到快乐以外的事呢。
我望着镜中慢慢收敛笑容的自己,头微歪。
「淞禾──老板打来说要晚点才能来,他今天加班。」门外传来霏霏刻意娇嗲的声音,挺适合她的。「怎麽办?菜和汤都会凉掉。不然我先盛一碗汤给你,你最喜欢的。好不好?」
「好啊,你最好了。」淞禾带着点爱怜的低沉嗓音响起,随後是亲吻的短促水泽声。
啵。
接下来,闲散的脚步声走过我的房门外,合理推测是刚沐浴完毕的禹桀的步伐,由於步伐移动的路径正是浴室到客厅,也由於下一秒禹桀声音的出现。
「好了好了,刺眼的两人,挡路啊。何不直接去厨房嘴对嘴喂汤?」
禹桀天生偏高的男声让他这句话听来更加酸溜,我忍不住在房内窃笑,静听门外他们的谈话。
「对了,今天是这个月第二次的聚餐吧?跟老板。」
「嗯。怎样?」
「所以今天不只我们跟老板一起吃饭喔,霏霏,要记得准备六份餐具。」禹桀简直称得上飞扬的声线扩散在空气里,即使我身处房间,也能接收到那话中的愉悦与期待。「六份喔!」
「……听到了啦。」
霏霏略显幽闷的回话让我清楚感受到她的不悦与隐忍,我快速绑起马尾,确认一遍服装仪容就匆匆打开房门,但门外的三人已经解散了。
禹桀走向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开了电视看;淞禾瞥过我一眼,放开揽住霏霏的那只手便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霏霏则对我露出一抹苦笑,毫不犹疑的走入厨房。
我立刻跟了上去,一拐入厨房便将木门轻轻阖上,转身与霏霏面对面。
「霏霏,你还好吗?」
我出言询问的同时伸手,轻力抚摸霏霏柔顺的头发。
霏霏抬起盈满泪水而终於溃堤的双眼,望住我的那副眼神充满怨怼。
「我看起来像还好吗?」她操着哭音哑哑地反问,接着不等我回答就咕哝了一句:「阿桀还是没在意我,我和淞禾再怎麽亲密他都无所谓,不痛不痒的,可是只要提到──他就、就──可恶!」
霏霏难得表里如一的悲愤起来,单手抓起流理台上的刀子,一把将刀锋垂直刺进木质的砧板里,咚的一声,刀子直直立在了板子上,挺骇人的。
挺立的刀身左右摇晃,霏霏双手掩面,继续啜泣。我瞅着霏霏狼狈的模样,下意识张开嘴巴。
「因为他喜欢赤花啊。」
我一下子脱口,没想过自己是不是太过直言,直至望见霏霏放下掩面的手而露出受伤的表情,才隐约意识到自己说了残忍的话,但是我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霏霏蹙起了眉心,只手抹了抹不断涌出泪珠的眼尾,情绪好像非常激动的样子,她的颈项严重发红,非常想哭想骂,但我亲眼目睹她忍了下来。
她吞咽唾沫,深呼吸,吞咽唾沫,又深呼吸。
最後她定定地望住我。
「那你觉得赤花是怎麽想的?对他。」
霏霏的声音变得异常低哑,我想是她长久的抑怒与抑哀使然。
「谁晓得。」我耸了耸肩。「也许等一下她来了你可以亲自问她。」
语落,只见霏霏又一次泪崩,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哭出声音。
看着哭到掩嘴跪下的霏霏,看着哭到快喘不过气的霏霏,我只是在想,关於学术上没有提及的痛苦与悲伤,嫉妒与隐忍与不服气──
或许就是伴随快乐而来的代价。
果然,很有趣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