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由肺部呼了口长气,缓速扭首我望向客厅窗外欲一窥乡间夜色,却只望见自己狼狈脱力的倒影。
盯着自己些许红肿的眼尾,我下意识伸手抚过,手指的冰凉冻过眼周,瞬间使我颤着脸的眯起双眼。
而後。
又一次回到这客厅窗前、又一次盯住窗里的倒影,不知不觉已是一个半小时後。
一个半小时我用来关灯、上楼、回小芝房间、躺上床找寻舒适的姿势,接着失眠望着乏味的灰白墙面。
半晌便无聊得发慌,直觉自己濒临崩溃才终於蹑手蹑脚套了件小外套,下楼泡起牛奶麦片。
牛奶麦片。
随身带来的必需品,对我而言比牙刷毛巾还必须。
那让我想起妈。
失眠成惯性的每个半夜,浅眠的妈总在发现我起床闲晃时跟着起床,她并且起床後的第一句话与第一个动作百年如一日的从来没变。
『又睡不着哦?』妈从未改变的第一句话。
当我不好意思的笑着颔首,妈第一个动作就会是拥抱。
长长的,暖暖的。
彷佛一切说好的,妈会走向厨房拉开橱柜,替我泡上一杯牛奶麦片,与她的拥抱同样暖。
後来啊。
後来我却让她哭了。
在听过我执意要陪路维上台北的说词後,妈坐於床角,侧着身问『你真的确定要去?』微卷的发垂落於消瘦的脸颊,挡住她的眼。
我关上门隔绝杂音,与她一对一处於香氛盎然的卧室,我先是噤口,直至望见她撇过头不愿看向我,才吁出轻应。
「嗯。」
一时半刻宛若时间静止。
滞人的沉默蔓展,秒针带着黏稠地温热跳动。
「……妈?」怯着声,我叫唤。
她的侧影猛然一抽,我这才看见她随着震动而抖落的泪。
『随便你了。』以着浓厚鼻音,妈嗓音咽哑,『你去吧。』
想到这的我不禁鼻腔一酸,皱了皱下颔。
我眼睑酸热的差点掉泪,下秒却被面前窗子里、我背後男人的倒影给吓到脸部扭曲,双手捧着温热麦片震抖了下。
一个转身,撑圆双眼我面向离我一步远的柳丁。
『你在干嘛?肚子饿?』直指我手中的牛奶麦片,他歪了歪头。
「呃、呃。」被吓的连眼泪都吸回去,拍拍胸口的我试着平复心悸,稳住音调,「对,对啊……有、有一点饿,有一点……睡不着,呵。」
我无脑的呵呵,在柳丁皱蹙眉宇欲言又止的刹那抢了话讲,「啊对、你也饿了吗?我还有哦。」
瞥过他一脸滞色,迳自迈入厨房的我动手泡起另一杯麦片奶。
乳白基底衬出轻浮液面而左右晃震的淡色麦片,水气蒸腾地飘摇杯口,余光注意着脚下障碍物,深怕一个脑缺让地毯吸饱麦片。
下秒抬首,只见他一屁股陷进客厅沙发,翘着个二郎腿,我猜测他从小便娇生惯养,茶来伸手,真令人不爽。
按捺了刻意绊倒趁势泼他个满脸麦片的想像,勾扬唇角的我弯眼一眯。
柳丁接过稍烫的杯缘,瞅望在旁坐下的我。
『听你刚睡觉不睡觉,砰砰砰的走来走去。』啜口牛奶麦片,他语气调侃,『还说不会打扰到我咧。』
我听了是歛下视线,低垂着脸,摆出做错事的姿态,心底暗叹不妙。
看来日子不好过了。
那夜我绷着四肢,紧着五官,对他的句句询问我战战兢兢,语调起伏维持一致的机械式,连换气间的颤抖与飘音都狠狠压抑,搞得像什麽升学面试般正经,我首次扎实的在个男人面前展露低姿。
无疑是个威严感的人,要是还不熟的话。
脸侧线条时不时随着他开开合合的口,或曲或直,圆滑佐着刚毅。
目光终於还是定在了他稍显瘀肿的青色额角。
『看什麽?』
察觉异样的他拧了眉问,而我突地一个震颤,双肩微耸。
「没、没有。」撑圆眼的我顺势提眉,放於腿间的双掌不禁捏紧大腿,扭头便起身跑至冰箱将冰枕抓入手中,折返。
「呐。」
直了臂膀,伸手将冰枕安置於他额角的瘀血,稍抿唇尾的我一显歉然,冲着他笑,「对不起,我好像害你很衰。」
『你也知道?』狡黠笑意悬上眼尾,带出些浅微的细纹,更显成熟,我想起国中同学说过那好性感,当时我惊讶的不是男人的细纹也算得上性感,而是我那同学是个男的。
「真勇敢。」禁不住的我低语。
『什麽?』
「呃、不,没什麽。」捏了捏後颈,我尴尬笑笑,「只是……只是想起以前的男同学、他跟我承认自己喜欢男人的鱼尾纹,蛮勇敢的。」
『鱼尾纹?』浓眉一扭,才顿时会意过来的摸了摸自己右眼尾,『干嘛,暗示我老了有皱纹?』
「嗯。」
『……』
见他恼火的模样我瞬地松解紧绷,咧齿仰笑。
後来说了什麽,又笑了些什麽,淡的宛若参水稀释、向外晕染的色块,糊成一片却缤纷清新,水彩一般,轻轻覆过些鼻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