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疗完,穿着白袍的俊美男人憋笑憋得快内伤。因为在那双利如刀刃的黑眸瞪视下,他哪敢光明正大地笑出声哪!
「她情况怎麽样?」阎霁非蹙着两道刚硬的眉,炯炯目光像要把男人削瘦的身子凿出几道窟窿似的。
「典型的过劳致病。睡眠少、吃得少,会倒下是身体机能发出抗议了。不过这位小姐底子不错,应该休息个几天就恢复了……」男人笑着挖苦:「阎王,你把特勤组的值班医生、也就是敝人在下我挖过来,不是为了单位上的兄弟,而是这个非亲非故的女人,公器私用啊!」
阎霁非冷冷一眯眼,却没回嘴。
「喏,这是退烧药,若高烧不退就让她服一颗。多喝水,进食以流质食物为主。好了,我知道照顾患者这种事你驾轻就熟,我就不叨念了。」男人挥挥手,收拾器具,准备走人。
「慢……慢着。」阎霁非硬着头皮换住他,感觉他目带调侃,更不爽了。「她晚上一直睡不好,作恶梦,该怎麽办?」
男人挑眉,懒洋洋一笑,「阎王,你傻啦?我可不是心理医生,你问错人了。要嘛,麻烦你拿出古道热肠去驱赶小妮子的恶梦,如果你有的话;要嘛,就放这位小姐自生自灭,凉拌。」哇靠!为个女人担忧,百年难得一见啊!这麽有人味的阎王,单位上的弟兄们不吓得屁滚尿流才怪!
「够了,你可以滚了。」被调侃得颜面无光的某人下逐客令了。
俊美男人几乎是喷笑着夺门而出。
狼狈瞪着近乎逃难的背影,当他目光转回病奄奄的人儿上,就没辄了。
「你快些好起来吧……」生平头一遭,在工作上无往不利的阎王,居然产生一股无力的挫败感。
欧阳绿昏睡了一整个白昼,夜里忽地转醒,上吐下泻样样来,阎霁非也耐心极佳第一遍又一遍地清理秽物。等她折腾完,空空如也的胃已无东西可让她吐,她又虚弱地喊着:
「冷……好冷……我好冷……」
已让她裹着厚重的棉被,她依然冷得打颤,阎霁非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陡一咬牙,低念了句:「冒犯了。」然後俐落褪去自个儿的上衣,钻进被窝中,搂紧颤抖的娇躯,给予她要的温暖。
欧阳绿虽然病得迷迷糊糊的,但似乎相当有知觉往热源依偎过去。
从来不知道这个牙尖嘴利、总是处於强势地位的女人这麽小一只;这麽小只,还可以这麽悍,让人总忘了移开目光……
软玉温香在抱,还不安分地蹭来蹭去,让他下腹一阵骚动,壮硕虎躯立时紧绷起来。
该死,是不容错辨的欲望!
你可以再禽兽一点,阎霁非!
乱动一阵,她冰凉的脚丫溜向他小腿肚,似乎是终於满意了,再度坠入黑甜无声的梦乡;他只能如履薄冰地抱着小女人,铁青着脸,一夜无眠至天明。
欧阳绿就这麽昏昏沉沉病卧在床五天。直至第六日,她情况总算好转,可以下床活动了。
拎着早餐回来的阎霁非,不意外看到她坐在窗口吹风,微乎其微地皱了下眉。
她随手拎来他的外套披着,削瘦脆弱的肩头却像搭了千斤重的担子似的,清艳眉眼抹上淡淡忧伤。
「喂,欧阳,还好吗?」他缓步走近,关上窗户。「大病初癒,最好少逞强。」要再照顾这麽麻烦的病人,他会很困扰的。
再回眸,她忧郁的神色已收拾得乾乾净净,懒懒笑着:
「放心,我有几两重我自己清楚得很。」睇见插好吸管递豆浆给她的大掌一顿,她接过饮品,也握住那双长茧的手,低哝:「这几天,谢谢你了。」
推敲得出这几日是他衣不解带地照料她,虽然她病得迷迷糊糊的,但他令人安心的沉稳气息一直都在。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麽关心她了……
阎霁非如被烫着般,火速抽回手,黝黑耳廓浮上可疑的暗红。
「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欧阳绿浑然不觉他波动的心思。只觉得他的举动活像他碰到瘟神似的!他的态度有点伤人……美丽杏眸不爽微眯起,没好气道:
「喂!阎王,本小姐难得真心诚意道谢,你弃如鄙屣,像话吗?要不,这段期间我花了多少钱,现在立刻清楚还给你行了吧?!」
「要算帐是吗?」他阎某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打发的。扯开一抹异常平和的微笑,以清冷得令人发毛的语调缓缓说着:「我去查了下你和拉瓦楞的过节,发现不少有趣的东西。现在,有空让我开始『请教』了吗?大侦探。」
「呃……」妈呀!现在开始秋後算帐了?心虚莫名的欧阳绿,只好藉着猛喝豆浆来逃避现实,冷不防呛了一下。「咳咳咳……我……」
「把那口豆浆喝下去再讲话!」
哇啊!连瞪人的模样都像半路遇到仇家一样凶狠。但一脸戾气的男人不忘腾出尊掌帮她拍背顺气。
「你还是三岁孩童吗?喝那麽急做什麽。」被念的女人想假藉尿遁开溜,刚厉眼眸警告性地眯起。「欧阳,你最好不要……不然我会以为国际非政府组织的成员都这麽胆小!」
「胆小个鵰!我只是……」在接到他的冷眼,欧阳绿气势一下矮了半截。「好好好!那个其实说来话长,我必须好好想一下起承转合……」
「是,麻烦你想得仔细点了。」阎霁非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附和,「别告诉我你六天前那疯颠的模样是一时兴起就好。」
看来是逃不过被铐问的命运了。
只能认命的欧阳绿闭了下眼,连叹气都懒,然後源源本本、一字不漏地描述她为何与拉瓦楞结怨,以及一次又一次的过招纪录。
她的陈述不带任何感情,明明近在眼前,那平板轻淡的嗓音却像隔了好几座山传来那般遥远。
然後,他明白了。
她必须把自己的灵魂抽离,才能平静地陈述这段过往,因为她骤然冰清的眼眸里,是碎得再也无法拼凑回来的情感,幽冷如碎冰漂浮的北极海……
花样年华遭逢巨变,她心里的痛楚只是埋藏在看不见的深处,一旦被掀开来还是鲜血淋漓,惨不忍赌。
那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在做什麽?打扮得青春洋溢、压马路、看电影、追星、谈谈纯情的小恋爱,无忧无虑地笑着;而眼前这名女子,被迫一夕长大,选择另一条严苛的人生道路,义无顾返得令人心疼。
阎霁非蹲在沙发前,看着状似轻松的她。如果可以,他想抹去她的忧伤、她的无助——所以,彷佛可以撑住全世界的大掌,握住冰凉异常的小手。
「……反正就这样,我说完了。你满意了吧?」欧阳绿平复了下心神,挑眉瞅着一脸凝肃的男人。「干嘛?吓傻啦?是你自己非听不可的。」她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良久,他沉声吐了句:「欧阳,你很勇敢。」
欧阳绿结结实实愣了下,还得拚命眨眼,免得热烫泪珠淌出。
她很神勇她知道——至少在国际非政府组织时期,每个成员对她的玩命性格一律佩服得乱七八糟,但从这个标准超高、吝於赞美的男人的嘴里说出来,就是不一样。
宛若雾开云散,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欧阳绿不驯地挑高眉,自信傲慢的姿态与他旗鼓相当。
「废话,还用你来说!」
她神气不已的神色彷佛愉悦了他,低沉的笑声自厚实的胸膛滚了出来。
「欧阳。」他再唤。
「还有什麽贵事啊?」该讲的、不该讲的都一并招了,她这辈子还没这麽掏心挖肺过。
「你知道你第一次被拉瓦楞所掳,是我救你出来的吗?」还是他去查了资料後,才回想起有这段往事。那时候营救出来的人质,就像着破布娃娃似的,怎麽也不会联想到她。
「真的?!」欧阳绿诧异得跳起来,与他无言大眼瞪小眼好半晌,然後无力地戳戳他胸膛,闷哼:「你现在才丢出杀手鐗,会不会心机太重了?看来我不得不答应参与你们的计画啊……」她的心脏养尊处优久了,经不起太强大的刺激哪!
阎霁非拍拍她肩膀,聊表安慰。
瞧!这男人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有没有天理?!
「不过,要我帮忙可以,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不捞点油水实在对不起自己!欧阳绿扬起诡笑,顺理成章说出埋藏心底已久的渴望:「就是呢,以後你有空在家的时候,不介意我来你家搭伙吧?反正多一副碗筷对你阎王是小意思嘛,对吧对吧?」
「……」笑得那般小人得志,他还以为她的要求多伟大。
於是,威风凛凛、刚正不阿的阎王门下,自此多了一名美艳动人的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