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呆了一个时辰就回去了,因着夜里要做生意,早上又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一夜未睡的她哈欠连天。段青棠心疼她,连声催着她回去补眠。红鸾把方才对燕儿叮嘱的一大堆事情又对比较聪慧的莺儿说了一遍,见她果真记住了,便也不再多留,反正以后来探望的机会多着呢。
段青棠又在庭院中练了会切风掌,如今已是五月中旬,夏至已至,日头渐高之后温度也升了起来,她不一会就练得满头大汗。进屋休憩时被莺儿燕儿轮番按了会肩背,她渐渐又萌生了困意,便回房睡了个回笼觉。
午饭之后不久,承影和赤霄便带着赵嬷嬷来到了宅子里。段青棠听说赵嬷嬷是陶彦书的奶娘,亲自到门口去接人。于是赵嬷嬷刚从马车上下来,便见到一个身穿男装的高挑姑娘疾步走来,人还未至跟前,先笑着喊了一声:“嬷嬷好!”
赵嬷嬷愣了愣,这姑娘着实和自己想象得有点不一样啊。
陶彦书写给赵嬷嬷的信中并未详细言明二人之间是何情况,只道需要她去帮忙照顾一个怀了他的子嗣的女子,并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赵嬷嬷从小看着陶彦书长大,把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如今他有事相求,自然不会推辞。只是她也为这向来懂事守矩的孩子做出这等惊人之事感到惊讶。少爷自小便与姚家有了婚约,听夫人的意思,好像打算在少爷冠礼之后不久便完婚,结果这个时候,突然冒出婚前苟且的丑事。若只是男欢女爱也便罢了,大不了等大婚之后再做个妾抬进府里,偏生还有了孩子。少爷的品行她清楚,稳重自持又禁欲,遂赵嬷嬷认定了段青棠是个心机深沉、会耍手段的狐媚子,看着少爷丰神俊朗,又前途可期,就不要脸地勾引了少爷,还想方设法地怀上了少爷的骨肉,这下不就攀上高枝了嘛!这种人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青楼妓子、戏班名伶,这些个身份最有可能。
然无论如何赵嬷嬷也没想到,面前这个笑容明艳,一身落拓爽朗的女子,就是她想象中勾引了自家少爷的狐狸精。
“听说嬷嬷是从家乡赶过来的,一定累了,先进屋歇息吧。”段青棠面对长辈都是很有礼貌的,她见赵嬷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上前搀了她的手臂把她往门内牵引。赵嬷嬷兀自沉浸在想象与现实不符的惊讶之中,便由着段青棠把她牵了进去。
身后,赤霄把马车交给大牛和二虎去处理,嬉笑着拍了拍承影的肩:“瞧嬷嬷那个样子,怕是没料到少爷的相好竟是段大侠这样的女子吧。”
赤霄性格跳脱,承影闻言却是皱了眉:“注意你的用词,什么相好!”
“那不然叫什么,姘头?”赤霄挠了挠脸,换来承影的一记瞪视。
“我可是想不出来了,这既不是夫人,又不是姨娘,这么尴尬的身份,还能怎么称呼。”赤霄嘟嘴抱怨,却是一针见血。
承影无语地摇了摇头,“算了,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只是以后切记不要再称呼她为段大侠了,叫段姑娘比较妥当。”说罢便迈步走进了宅子。
“段……姑娘?”赤霄嘴里念叨着,脑海中浮现出段青棠曾经搂着他的肩膀灌他酒的画面,不禁浑身抖了一抖,“真是别扭……”
屋中,段青棠又是吩咐给赵嬷嬷递布巾擦汗,又是要人给赵嬷嬷端茶递水切水果的,热情的让赵嬷嬷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别人家做客,心里也因着段青棠的热情,而对她添了几分好感。好不容易摆正心态,婉拒了两个丫鬟捏肩捶腿的服务,赵嬷嬷恢复了往日的仪态,上下打量了段青棠一眼,开口问道:“段姑娘瞧着似乎不是普通的小家碧玉,不知家在何处?”
“我是徐州人氏,父母早亡,只一个干娘在京城,她将我带到十四岁上,我就自己一个人跑江湖去了。”段青棠恭恭敬敬地回道。
赵嬷嬷讶异地挑了挑眉:“那段姑娘平日里以何为生?”
“平时也没什么固定的营生,有时替人走走镖,有时给人当个护院什么的,我没读过什么书,全靠一身武艺,倒也饿不着,最重要的是日子随性快活。”段青棠展颜一笑,边说着还边翘起了脚。
赵嬷嬷很是震惊。没想到这女子不仅不是妓子、优伶之流,居然还是个行走江湖的浪荡侠女,这可真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少爷怎么会和她扯上关系,并且还弄出个孩子来?
疑惑归疑惑,但看段青棠言谈举止坦荡直爽,面相也很是和善,一点不像有心计之人,赵嬷嬷心中的芥蒂还是放下不少。既然少爷嘱咐了要好生照料,她自当尽心尽力。
思及此,赵嬷嬷站起了身,恭敬地朝段青棠行了个礼,段青棠忙不迭去扶:“嬷嬷这是做什么?”
“少爷既让老奴过来伺候姑娘,今后姑娘便是主,我是仆,这主仆之礼自是要遵守的。”
段青棠不赞同地摆了摆手:“您是陶小弟的乳母长辈,那便也是我的长辈,哪有让长辈行礼的道理。”她一手坚定地扶着赵嬷嬷的手肘,将她要弯下的身子撑直,一手则捏了捏赵嬷嬷有些枯瘦的手,笑道:“今后您在我的地盘,也得要守我的规矩,而我的规矩就是——没那么多规矩。您啊,就当个安心的长辈,只管看顾一下仆从,有哪些做的不好的,指正便是。”
赵嬷嬷没想到段青棠对她如此敬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见她笑得恳切,握着她的手也是温暖有力,心中不禁涌上了一股热流,有些许感动,那几分想要刻意保持的冷淡疏离也消散无踪了。
“老奴谨记。”
是夜,小宅子门口又悄无声息地来了辆马车,马蹄均被棉布包裹着,似乎是刻意要掩人耳目。早得了消息的承影从宅子里出来,恭恭敬敬地侯在车前。车上跳下一个小厮,竟是赤霄,随后便下来一个颀长的身影,那人衣着华贵,面上却戴着幕篱,让人在黑夜中更看不清面目。
承影领着人往屋里去了,赤霄则留在门口,左右四顾了一会,随后亲自牵着马车到后院。
那人步履稳健,临近堂屋时听见里头传出的笑闹声,又好像迟疑了一会,脚步慢了下来。但段青棠是个耳力好的,正与赵嬷嬷聊天的她听见了院中的声响,扭头朝漆黑的夜色中喊了一声:“谁在那里?”
这一声让屋中的两个丫鬟和赵嬷嬷都唬了一跳,毕竟之前谈兴正酣,她们都没有发觉院中站了个人,一时便都有些紧张地朝外望去。
承影快走了几步进入屋子,朝段青棠和赵嬷嬷都鞠了个躬,赵嬷嬷见是他,松了口气。
“是我。”一道温润醇和的男声响起,跟在承影身后的人由昏暗的庭院走入了灯火明亮的屋中,一双云锦翘头履,用银线衮了边的墨蓝色直裾下摆,接着便是腰间一块东陵白玉貔貅玉坠,宽厚健硕的胸膛,和锁骨处隐在衣领中若隐若现的暗红色义领。男子摘下了头上的幕篱,一张俊逸无双的脸在灯下仿佛珠玉生辉。
“陶小弟!”段青棠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坐直了身子,高兴地招呼了来人一声。赵嬷嬷站起身,满脸慈爱微笑,冲陶彦书行了个礼:“少爷。”陶彦书也冲赵嬷嬷亲切地点了点头。
莺儿燕儿两个是从没有见过陶彦书的,此刻乍然见到这么一个美男子,顿时都有些愣神,直到赵嬷嬷冲她们喊:“愣着作甚,快给主子沏茶。”这才反应过来,想必这位就是她们段主子的男人,也是她们的金主了。忙不迭地齐齐矮身道了句“少爷好。”便赶紧下去沏茶了。
“陶小弟,这里坐。”段青棠此时坐在堂上,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另一个主位,笑着示意陶彦书。陶彦书心下虽有些别扭,但还是上前去坐了。原本他不想这么快面对段青棠,怕二人相见,尴尬无言。但赵嬷嬷虽然和蔼,实际却严厉,他怕段青棠那洒脱的性子受不来,又有些忧虑她是否能适应他给她安排的生活。加上赵嬷嬷今日回京,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来见见。可如今照了面,他发现段青棠对他竟是一点龃龉也没有,神态语气还是一如既往,不免心下松了一口气。
陶彦书哪里知道,段青棠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心中也是一紧,然而想到如今陶彦书给她提供的舒适生活,心中对他的感激还是胜过了其他的情绪,便努力笑着像往常一样对待他,其实手心里也冒着汗呢。
等到茶端上来,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端起茶杯饮茶,以此掩盖心中的紧张和无措。
赵嬷嬷火眼金睛,瞧着二人的模样,倒是咂摸出些味来。先前还不明白少爷如何会与段青棠扯上关系,这样一看,倒是还挺般配。
“少爷来得正好,老奴正听姑娘说她游历江湖遇到的趣事呢,别说还真挺有趣的。”
听见赵嬷嬷开口活跃气氛,陶彦书很适时地顺着台阶下了:“哦?我倒是也听她提起不少,不知还有什么我没听过的见闻?”
“那可就多了!”说起这个,段青棠马上就来劲了。她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上至漠河、下至闽南,都有她的足迹,路上遇到的人和事,怕是别人一辈子都经历不到的。让她说她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不重复。当下一拍大腿,马上开始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起来。她言语平白朴实,有时还夹杂了一些地方方言,很是韵味,加上表情眉飞色舞,说到激动处还会站起来手舞足蹈,活灵活现地演示一遍。听她说故事比那听说书的还有趣,仿佛是看了一台戏。有些她表达不出来的意思,陶彦书便会在一旁言简意赅地提点,顿时换来她钦佩赞许的目光。二人配合无间,把屋里的人都给逗乐得不行。到底赵嬷嬷是个经验足的,见她动作大了会制止一下,段青棠虽然不以为意,但也会乖乖地听了。陶彦书见赵嬷嬷与之相处竟是这般融洽,心中微感讶异的同时,还很是欣然。
一场手脚并用的听故事大会下来,气氛欢欣愉悦,所有人都笑逐颜开,段青棠和陶彦书的那些小心思也在这样的氛围下消融,二人相视而笑的眸光里,只见纯粹的喜悦。
“莺儿,再帮我倒杯水来。”口干舌燥的段青棠挥挥手,莺儿“欸”了一声便去了。还好今早红鸾吩咐过了要给段青棠备着白开水,此刻堂下还有,不一会就给段青棠舀了来。
赵嬷嬷招来燕儿:“燕儿,到我的包袱里拿些话梅来。”然后又扭头对着段青棠解释道:“这话梅啊生津止渴,比白水有用多了。恰好我家乡就产话梅,这次回乡特地带了一些,本想着给夫人和少爷尝尝,姑娘倒成了第一个尝鲜的。”
段青棠闻言笑了:“那我真是有福了,多谢嬷嬷。”
陶彦书见两人如此和谐,直叹自己先前多虑了。也是,他这个段兄,结交好友遍天下,还真是惯会与人相处的,很难有人不喜欢她吧。想到这里,他望向段青棠的侧脸,心中浮起些微妙的情绪。
燕儿捧着黄色油纸包裹着的话梅上堂来,放在了段青棠和陶彦书之间的小几上,只见那梅个大饱满,颜色均匀,上面还滚着盐粒,段青棠夹起一个放进嘴里,顿时唇齿生香,滋味妙绝。
陶彦书记起什么,瞧着两个丫鬟问道:“你们一个叫莺儿,一个叫燕儿?”
两个丫鬟被点了名,连忙并肩站好,点了点头。
陶彦书摸了摸下巴:“这名字不好,太闹腾,又俗气。”
段青棠嘴里含着话梅,口齿不清地呜呜道:“我正愁她俩这名呢,陶小弟,正好你给取一个。”
陶彦书略思忖了下,正要开口,段青棠又道:“别是那些花花草草、春夏秋冬的,起个不落俗套的最好。”陶彦书含在舌尖上的两个字便又给吞了下去。
段青棠吐出嘴里的话梅核,瞅见门边站着的承影和赤霄两个,顿时灵机一动:“承影和赤霄,均出自上古名剑吧,那不如就用武功绝学来给这两个丫头命名好了。”她转了转眼珠:“太极和七伤如何?”
莺儿燕儿两人脸有点黑。
“降龙伏虎?”
脸更黑了一点。
“干脆叫强身健体吧,你们两个身子骨都太弱了。”
赤霄没忍住,弯腰哈哈大笑起来,他旁边的承影极力克制着自己抽搐的嘴角,就连赵嬷嬷也捂着嘴笑起来。
“主子,你就不能取个……女孩子一点的名吗?”燕儿有些不高兴地嘟起了嘴,莺儿虽没说话,但也使劲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还是我来取吧。”陶彦书忍俊不禁地将两个丫鬟从段青棠的取名风暴中解救下来,食指敲了两下案几,随即开口道:“就叫停云和霁雪吧。”
莺儿燕儿欢天喜地地给陶彦书行礼:“多谢少爷赐名!”
段青棠嚼着嘴里的话梅品了品这两个名字,虽然不太能体会其中诗意,但自觉确是有一股风流韵致,便很是赞赏地拍了拍陶彦书的肩:“还是陶小弟有文化,有内涵!”
陶彦书失笑摇头。
于是,原以为难以自处的两人,在这样轻松和谐的气氛下,均打开了心里那名为别扭的结。
作者的话:对不起各位,之前考完雅思之后感觉还不错,所以开了这篇文,结果出来之后……并不好,所以现在又要再考一次,备考期间更新只能缘更了,还好很快我又要上考场了。考完试之后尽量保持日更哈(虽然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