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汉紧接着灵光一闪，震惊脱口，「你的意思是，她的骨灰洒在地中海？师母已经离世了？」
程思寞淡然一笑，眼神里滚着一丝忧伤和同情。
「我听爷爷说过，他们结婚不到五年，师母就意外成了植物人，後来又气切，硬是插着管子，又捱了十年。」
罗明汉冷静望着。
面对这些临终的医疗处置，他很熟悉。
脑神经外科的紧张生活，常常是命悬一线的瞬间。他不时要帮病患开立相关的诊断证明，那些飞跃在研究室里的文件，总有签不完的医嘱。
一开始，他总会觉得签下自己的名字，是一种罪恶。
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渐渐麻痹。
「最後呢？器官衰竭？」罗明汉又从冷水壶里重新倒了一杯桂花茶，沉默地抵在自己嘴前。
程思寞拉着脚边的薄被，揉成一团皱巴巴的球，「是老师傅终於放手，让师母离开的。」
罗明汉平静地喝了一口桂花茶，冰凉的淡香沁入心脾，从温热的喉咙处滚过。
「什麽意思？」
「师母其实签署过安宁缓和医疗，她生前就不愿意在无效的急救下，勉强插管维持呼吸心跳。我看过师母最後拔管的模样，那是老师傅最憔悴的一次。」
罗明汉垂下眼帘，神色变得严肃哀戚，「寞寞，你知道那是甚麽吗？」
程思寞点着头，垂眸定思。
「我知道啊！但那十多年对师母来说不只没有意义，对老师傅来说也是一场漫长的折磨。我想，如果师母还能有意识选择的话，她一定不愿意看到老师傅这样为她难过。」
说完，程思寞拉着罗明汉的手，眼神滚着明亮。
「明汉，我们……」
话语未完，罗明汉迅即起身，原本温和的面庞刷起了一层冷漠的严肃，随後打下一声冷酷低语。
「我不同意！」
程思寞顿时愣住，诧异地看着罗明汉无来由地翻脸。正当她打算询问时，罗明汉倾下身来，又将她温柔地揽进怀里。
「寞寞，很晚了，我们回房睡吧！」
程思寞感到莫名，被牵在罗明汉身後的手微微颤栗。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真正发怒冷酷的罗明汉，暗眸里的深潭浑沌而遥远，不再如她习惯的那份清澈透亮。
他们走回廊上，十指紧扣，看着满天毫无光害的星辰。这一刻，程思寞感到眼前男人的陌生，心里隔绝了一层她走不进的围墙。
但这份疑惑，没有停留太久。
罗明汉回到房後，面容上又挂起了程思寞熟悉的温柔笑容，依旧习惯性地揉着程思寞不时发红发痛的指头，然後点着微黄的夜灯坐在床边的藤椅上，翻阅着医疗杂志。
程思寞抱着枕头，肩上披着湖水蓝的薄被，睡得安稳。
但这夜，罗明汉却失眠了。
脑海的画面不断重叠在自己研究室里的那些文件，对他而言，面对那些无法救治的末期状态病患，他是守着最後一道判决关卡的那个人。
一旦他对病患做出「无法救治的末期状态」的判断时，那就代表病患将不再有与死神「拼斗」的机会。
但他永远相信，只要不放弃机会，留有一口气，就一定有奇蹟发生，等到重现曙光的那日。
听到老师傅十多年来对自己妻子的挣扎，坚持，他很敬佩。但也很遗憾，老师傅终究还是放弃了。
他不明白。
老师傅放弃的是自己对妻子的期待？还是放弃对医疗的信任？
一连几天，罗明汉都有意无意地问着关於老师傅的事，他也很惊讶自己竟然会对这神出鬼没的老头，如此感兴趣。
「明汉，你别再吃了啦！快来帮我修剪桂花啦！等等台风来，就来不及了。老师傅不是说过要先把桂花采集起来吗？你快来帮忙啦！」
程思寞绑着花布头巾，俏丽的马尾半露在外，身上穿着嫩黄细肩的洋装，玲珑轻盈。手里提着藤编的竹篮，像只纷忙的蜜蜂，忙碌地穿梭在桂花园里。
罗明汉咬着半块吐司，双手慵懒地环胸，不悦地靠在大厅旁窗格式的拉门上。
「这死老头人在西班牙，也管那麽多！寞寞，吃饱才有体力，你什麽都没吃，给我过来啊！」罗明汉一把将程思寞甩进怀里，朝厨房半托半拉而去。
程思寞弓起腰，叛逆地反方向拉着，「我不要啦！那好难吃，你自己做失败了，自己吃啦！」
罗明汉将程思寞禁锢在胳膊下，危险而威胁地点着程思寞红通鼻头，「程思寞，我还不是为了你不能吃小麦，特地做米粉的改良，你还给我嫌啊！帮忙吃完啦！」
程思寞被拖进大厅里，在罗明汉的监视下，痛苦地将试验失败的吐司，看似乖巧地一块块地塞进嘴里。但就在罗明汉满意笑着，走到厨房再倒杯豆浆时，躁动的脚步又不安分地溜出了厨房。
「哈！罗明汉，想囚禁我啊？门都没有！自己做失败，自己吃啊！」程思寞踏着兴奋的脚步，跳跃在满地修下桂花乱枝的庭院里。
突然，身後一道有力的胳膊从後至前，将她朝後猛然一拉。粗壮的手臂环绕在她腰际前，紧紧抱着。
随後，一阵酥麻的诱惑将羞嫩的耳後吹得燥热，贪婪忘我地吻着她的脖子间的发丝。
「程思寞，我一不注意你就给我偷溜！」
「啊！明汉，好痒啊！对不起啦！我帮忙吃就是了。」程思寞缩着肩膀，不断求饶着。
就在她高喊着娇羞的嗓音时，面前打下一声冰冷，「思寞，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为什麽躲我？」
两人打闹的欢腾瞬间降下。
罗明汉立即停下动作，看着站在矮门处黑脸的男人，警觉地将程思寞朝自己身後拉去，自己挺身向前。
「宋总监，今天是连假，你不需要到处找自己的员工吧？」
宋力骐不屑冷哼，「罗明汉，我不管你是用甚麽方式，让思寞喜欢上你，但是我跟思寞之间曾经存在的感情，是不容抹灭的。」
说完，眸光里充斥着深情，幽幽地朝程思寞看去。
罗明汉听後，蹙眉质疑，不经意地朝身後的程思寞一瞥。
宋力骐嘴角淡笑，拉起一线得意，「思寞，你没告诉过你新男友，我们的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