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昊蹙眉惊讶。
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的鄙视。
这女人,单身、独居。
出门竟然还会忘记带钥匙?
何舒晴看着男人的诧异,不由自主地垂眸,嘟着唇。
双手不耐烦地敲着自己的高跟鞋,丝毫不觉自己有问题,脸上依旧傲气十足。
程子昊看得有些恍神。
这似曾相似的画面,健忘的习惯,不认错的傲慢,还真是令人熟悉啊!
他记得,那是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午後。
围墙的一侧,传来阵阵哭得颤抖抽噎的气。
程子昊肥胖黝黑的身躯趴上墙边,挂着满脸青春痘的小头,挑着眉飞色舞的眉毛,爽朗的声音朝啜泣声叫去。
「嘿!你在哭什麽啊?」
女孩梨花带泪地转过头来,水汪汪的大眼里,滚动着斗大的泪珠。
「我妈妈出门了,她把门锁了。」
女孩皱着委屈的眉,揉着红润的双眸。
程子昊斜提着眉,笑得一脸僵硬。
他显然不觉得这有什麽好哭的。
「那你可以等你妈妈回来,就能开门啦!」
女孩盘坐在地,相互敲着手里两块石头,滚着娇怜的眼眸。
「我刚刚去找我妈妈拿钥匙,想把我的钥匙拿出来。结果,结果我把我和妈妈的钥匙,都锁在里面了。」
程子昊听完,恍然大悟,脸皮不自然抽动着。
这女孩,逻辑怪怪的啊!
「啊?那你搞错了吧?正确来说,是你把钥匙锁在家里了,不是你妈妈把门锁了。」
程子昊轻快地纠正着。
女孩不甘示弱,狠狠地提起了下巴。
突然猛吸一口气後,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
「哇!呜呜呜。」
程子昊被闹得不知所措。
二话不说便从围墙的另一面,跳了过来。
手忙脚乱地哄着。
「喂喂喂,你别哭啊!我又没有骂你!」
女孩完全不理会他的安哄,哭天抢地嚎啕叫着。
程子昊第一次那麽手忙脚乱,被一个女孩整得狼狈不堪。几次下来他终於找到了制服女孩的方法,能让女孩能瞬间收起哭声,吓得缩在他的身後。
他很享受这种玩闹挑衅的感觉,更珍惜这份保护女孩的经验。
女孩开朗的个性,毫无心机。
但这份悠哉的个性下却十分糊涂,忘东忘西已经是常态,有时甚至忘了自己走到了哪里。
但从未忘记的,就是与他的每一次午後小约会。
之後几次,每到午後围墙边就会传来阵阵委屈的哭声。
女孩总是一脸无辜落寞地盘坐在地,双手左右相互对敲着石头,等着自己的妈妈回来。
程子昊有时带着篮球,有时挂着一瓶水壶,翻过墙来。一脸诧异地跟着盘腿坐在女孩的面前,看着女孩一次比一次还要夸张地「锁」门表演。
等女孩哭累了,便是他发挥的时候了。
他开始说一些笑话,天马行空的想像,甚至穿插一些鬼话连篇的内容,吓得女孩又哭第二回。
此後,每个夜里,这轻灵俏丽的女孩,总绑着高马尾雀跃地跳在他的面前,肆无忌惮地进入他的梦里。
就这样经过了数十年的寒暑。
程子昊看着眼前坐在围墙边盘着腿的女人,双手还正在敲着那不服输的习惯动作。
只不过,手里的石头。
变成了性感女人的高跟鞋。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宠溺。
嘴角漾起一丝疼惜。
「上来吧!」
荡漾人心的磁性嗓音落下,紧接着何舒晴视线里晃进了一道身影。
不假思索地半跪在地,背朝自己,双手勾在腰後。
作势一个阶梯的形状。
「程子昊,你是要我踩你的背上去?」
何舒晴顿惊半晌。
这男人,怎麽回事啊?
这两个礼拜来,对自己死缠烂打。
一下冰冷得刺骨,一下沸腾着愤怒。
现在,既然甘於让她踩在脚底下?
「废话那麽多!」
程子昊侧过面,语气冰冷不耐。
何舒晴考虑片刻後,决定踩了上去,因为她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她走向前去,环顾着可以着力的施力点。
随後,抬起脚步。
突然,一声含怒的低沉警告,破口骂出。
「何舒晴,你没脑子啊!高跟鞋脱掉啊!你是想在我背上踩出多少坑洞啊!」
何舒晴尴尬一笑。
赶忙脱掉跟鞋,双手拎着鞋子,摇摇晃晃再次靠了上去。
「程子昊,我上去罗?你等等可不要後悔,把我丢下去啊!」
何舒晴谨慎地确认着。
从她认识程子昊後,她只觉得程子昊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报复她那场乌龙的「抓奸」鸟事。
这回竟然那麽好心让她踩着,谁知道背後又有甚麽目的?
程子昊冷眸甩过,不悦瞪着。
「何舒晴,你到底把我想成甚麽样的人?」
何舒晴勉强笑着,耸了耸肩。
随後,她双手搭在程子昊的肩膀上,害羞环绕着胀红温热的脖子,脚踩在男人环勾在後的手心上。
程子昊膝盖朝下用力,将微弯的身躯挺直起。
紧接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嗓音,悠悠扬起。
「没想到,你竟然变重了。」
何舒晴顺着程子昊的角度,趴在了墙顶端。
她听到细碎的语音後,顿感些微不安。
「什麽?程子昊,你刚刚说什麽?我警告你,你不可以现在後悔,把我丢下去啊!」
何舒晴着急地踩着脚,扭着屁股。
程子昊怒眉一锁,含怒道:「何舒晴,不要一直动啦!」
略带责备的疼惜,让何舒晴原本躁动的情绪缓了下去。
而真正让她平稳的,是这份她苦寻多年的熟悉感。
可惜,稍纵即逝。
虽然只有一瞬间,封锁的脑海里却走过了数道画面。
那是在一个清澈湍急的溪流边,一旁的大榕树随着夏天的暖风,摇曳身姿。
上头的蝉声传来阵阵恼人的烦叫,打扰了她安逸的午睡。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烦闷起身,大辣辣地盘坐在地。
鼓胀的面颊,吐着满腹的牢骚,胸膛气愤起伏生着闷气。
这时,一旁伸进一张温柔的手心,覆在何舒晴的浏海前。
温暖一语。
「小晴,怎麽了?」
何舒晴滚着璀璨的大眼,抿着青涩的红唇。
娇嫩嗓音,任性地冷哼。
「明天哥哥,那树上的蝉太吵了,你把牠们都抓下来,移到另一棵树上好不好?」
男孩顿惊半晌後,无奈笑着。
「小晴,你知道那上面有多少蝉吗?我们可能抓到冬天都抓不完啊!」
何舒晴别过脸去,眼帘下滚动的双瞳闪了委屈的泪光。
男孩伸出拇指,抹过何舒晴眼角的清泪。
「好好好,你别哭了。爱哭鬼!又没说不帮你抓。」
何舒晴瞬间笑得灿烂,刚刚的阴霾一扫而空。
男孩侧头苦笑,宠溺地揉着何舒晴的脑袋。
面对她又哭又笑的苦肉计,男孩即使清楚自己被骗,却甘心迁就,甘心被她牵着鼻子走。
男孩把倾世的宠爱,都给了眼前骄纵的女孩。
这一切,何舒晴都清楚,也一直默默深藏在心底。
何舒晴双脚黏在围墙上端的砖块上,一手托着一旁的墙面,身躯勉强轻靠着。
她不敢有任何的移动。
她不怕摔下去,不怕摔得四脚朝天,不怕皮肉上任何的疼痛。
她怕的是,眼眶里打转的泪,不小心晃了出来。
那一道道被掀开的回忆,如洪水猛兽般不断朝她袭来。
程子昊撑上何舒晴後。
撑着手,俐落的双脚一蹬,便跟着爬上了围墙。
但当他抬头,却看到何舒晴失魂般地望着黑暗的前端,满腹愁肠的泪,艰辛地滚动在红眶内,坚强地忍着。
程子昊内心抽痛,心疼地靠了过去。
「怎麽了?怎麽突然哭了?」
说完,熟练地伸出拇指,便要滑过何舒晴的眼角。
何舒晴被拇指的黑影一晃,瞬间回神。
她警觉地朝後移去。
眼神里,满是排斥和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