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寂静的白色长廊,灯火通亮的加护病房是一个不眠不休的永昼世界。夜班护理师见到姚典娜,随口报告了一声:「姚医师,这麽晚还来呀!张主任傍晚看过,杜医师呼吸还蛮平顺的,血压心跳也稳定了,Endo(气管内管)已经拔掉罗。」
「嗯,谢谢!」姚典娜欣慰地点点头。
摸起口袋中的一串银链子,日光灯之下炫亮的光泽,如同他第一次挂到她颈子上时,夜空里灿烂的星辰一般耀眼。
当她发现那蠍子的星座项坠竟不知何时断了尾,便撩起一阵鼻酸。
这曾在她身上配戴了八年的承诺信物,在他结婚之後阴错阳差地遗失在她床底,没有被送进垃圾场该算是个奇蹟。离开医学中心前,她将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送返,宣告不再回首的决心,银链子却在陪他四处流浪之後,再度来到她手里,像是一个无声的预言。
别再流浪了,永远停在她身边吧!
等他醒来,等他康复,等他再次将那项链挂到她的颈子上。
她会等他,不管多久。
温热的毛巾,从他的额头轻拭,绕过氧气面罩之下。浓黑的眉、深邃的眼、直挺的鼻、弯翘的唇,就像过去每个缠绵的夜里,她的指尖在他灿笑的眉眼仔细地描绘。结实的胸膛、硕健的小腹、坚挺的臂膀,挑动每一次曾在他被弯里入睡的甜蜜眷恋。
细抚过他背部斜方肌上二十公分长的刀疤,还有大腿弹孔癒合的痕迹,就如他来演讲的那天,身後窃窃私语的传闻所说。他在世界彼端的日子,不知究竟都承受了甚麽,想着便叫她心疼。
替患者擦拭身体,本是加护病房里白班护理人员的工作。此时围幕里,是她和他之间不可被取代的隐私,是她坚持为他保留的尊严。
舍她其谁?
别再流浪了,永远停在她身边,就等他醒来!
失去意识的时间没有太久,生命徵象都正常,脑部灌流足够了、睡够了、休息够了,应该就会醒来吧?
她替他换上乾净的病人服,坐在病床旁,闭上双目,轻轻摩娑他的大掌,将脸庞靠在粗糙的掌纹上,感受寸寸肌肤充实的温度。相信那顽皮的手指很快地会在清醒的意识下,温柔地撩拨她的脸、她的耳、她的发。
心电图的嘟嘟声,持续平稳地跳动着,像是一首安神催眠曲,伴她坠入半梦半醒的浑沌。
突然,唇角感觉一个轻微的触动,她警觉地从恍惚意识中醒来。那只微温的大掌在她眼前微微地曲起手指,刹那的欣喜恰似夜空的炫丽花火在心上绽开。
「你终於醒了!」她紧握住他的手,低哑着声音。
他的眼皮似乎在挣扎着,却还无力张开,「娜……」
可以确定他应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姚典娜轻声地回答:「我在。」
再次将他的大掌贴向她的脸颊,好让他能更清楚地探索到她的存在。那微微蠕动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且踏实。
「我还……活着……」微弱鼻息哼出,光线扎入杜鑫评眼睑刚挣开的一丝隙缝,又刺目地让他忍不住又眯起。
但他确实看见了,她疲惫却喜悦的,憔悴却美丽的笑脸。
「喉咙好痛……Endo……是谁……帮我插的……」他勉强从喉咙里挤出片段不成句的话,又深吸一口气,「应该……跟我有仇?」
姚典娜噘起嘴,拧眉嗔怒:「你的Endo是我插的,还有导尿管也是我插的。耳鼻喉科主任亲自为你服务,有没有觉得……很荣幸?」
「是吗?导尿管也是……」杜鑫评嘴角笑弧煞是满意地拉起,「那……小家伙很久没见到你……有没有……向你起立致敬……」
他最爱看的就是耍嘴皮子逗闹着她时,那又羞又脑的表情。
「笨蛋!都这种时候了,还要开这样的玩笑!」她瞠着鼻子,哼啐一声,眼尾又无法抑制地滚落一滴晶泪。
「你……又哭了……」他努力略抬起手握住她的纤指,若有似无的力道,让她忍不住紧紧反扣住,只怕下一秒便要滑脱。
「刀子刺进脾脏,你一直大出血,要不是张主任缝合的动作快,还有拼命输血,恐怕你早就没命了。左手也伤到了肌腱,石膏拆掉之後,还得复健两、三个月。」
「对不起……让你担心……」杜鑫评扭着眉,费力地深沉喘气。
「杜妈妈来过了,她很担心你,不过我看她路途赶过来比较累,先带她回去我的宿舍让她休息,这几天她都可以住在那儿。等会儿我会打电话告诉她你醒了,让她安心。你才刚从鬼门关醒来,这麽虚弱,不要再说话了,眼睛闭上再睡一下吧。」
「辛苦你了……」见她削瘦的脸庞、暗沉的黑眼圈,在他昏迷的期间,她肯定也为他四处奔波劳累了。
她站起身来,捂上他的眼睛,试图让他阖上眼皮继续入睡,他却摇摇头,又睁开眼,「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你要问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