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静水流深
——月波荡漾,绵延不绝。
一护掬起一捧水,又放松手指任水流从指隙间滑落。他擡头,将视线焦点虚虚的投向溪流的尽头,发现那根本是不可及的任务。
——这条溪流就仿佛是月光化成的一般,无法溯源。
一护小口的饮尽掌中的清水,水很冷,完全没有味道,一吞入腹中就感觉牙齿打颤,胸口那残存的一点热意都被顺着喉咙滑下去的清水磨灭殆尽。
——但是很渴,不得不喝,爲了活下去,爲了再见到家人。
用被水冻的冰凉的双手拍了拍脸,一护觉得清醒多了,刚才飞翔时沸腾的血液也逐渐沈淀下来,他转头,看向斜倚着离溪畔极近的一棵石英树的乌尔奇奥拉。
乌尔奇奥拉一条腿蜷曲一条腿舒展,此时他已经恢复了破面时期的类人姿态,白色长袍十分修身宛如第二层肌肤,翡绿的双眼半睁半阖聚焦在溪流中的一护身上,不同的是——他背後没有了展开的黑色蝠翼,而腰间多了一把刀柄呈深绿螺旋盘纹的浅打。
一护因爲妈妈的原因,练过好几年的空手道,因此对武士刀的分类也耳熟能详。此时他不由好奇起那把浅打的来源——乌尔奇奥拉带他找到水源後便十分轻松的降落于地,在他收起多余灵压的时候,一护感到面前有什麽沈重的黑色气旋仿佛被紧紧压缩一般,闪着暗淡的绿芒化爲了乌尔奇奥拉腰封间插的那把浅打,等他回过神来再一擡头时,乌尔奇奥拉背後有着巨大翼展的黑色蝠翼已经消失不见了。
——再接下来,就是他到溪边喝水,而乌尔奇奥拉在树下闭目休息。
但是他心中有非常多的问题,包括那把原因不明出现的刀,乌尔奇奥拉身上一些特殊的痕迹……这些疑虑已经快让他透不过气来了,在空中飞翔时他已经知道乌尔奇奥拉喜静不喜提问,一护只好在内心中暗暗列个表,把最关键紧要的问题来个排序。
他小步地靠近乌尔奇奥拉,尽量让足下不要发出沙粒的摩擦音。
就在他快到乌尔奇奥拉所靠的树冠阴影下时,翡冷的眸子倏然睁开,清淡的声音响起;“喝完了?”
“恩,现在一护不渴了。”一护点点橘色的小脑袋,也坐在了树荫下,紧贴着乌尔奇奥拉,抱起瘦小的膝盖。“乌尔奇奥拉,那把刀是怎麽回事?”指了指腰间。
乌尔奇奥拉解下腰封上的系带,把闪着寒芒的修长浅打递给一护,刀很重,一护一个没接稳,差点让浅打从手中滑脱。
“我的面具,此前从未破损过,因此这次虚化——又解除变成人形,是我第一次在破面之後完成的,此前我也从来没有在其他虚身上目睹过这种变化。一护,你手上的这把刀,很类似于我曾见过的死神手中的斩魄刀——不同的是,这把刀中封印着我的部分力量。”乌尔奇奥拉缓缓开口,看着一护的小手游移在刀上,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样子。
“拔出刀……可以麽?会不会让你又变成完全虚化的样子?”一护小声问。
“不,不会——是否虚化完全取决于我本身的意愿,与刀无关。必要时,我也可以单单拔出刀来像人类一样战斗——虽然这样做的效率远远低于我虚化後的能力罢了。”
一护放心了,他使劲全身力气,将细长的刀身从鞘中拽出一小截——乌尔奇奥拉身边的灵压果然没有任何反应,月华流转,印在极薄极锐的刀身上,反射出一双流光溢彩的暖橘色瞳孔。
一护合上刀鞘,小心的把它递还给乌尔奇奥拉。
乌尔奇奥拉侧身接过时,一护忽然拽住了他的袖口,他将脸转向一护直的有些莽撞的视线里。
“……这些,是泪痕麽?眼睛下的……”男孩轻柔的抚触掠过他的面庞,“虚化的时候,泪痕会变得很宽……”从敏感的眼睑划向瘦削的下颌,“现在,又恢复成最开始的细痕了。”
乌尔奇奥拉反手握住一护幼细的腕骨。
“——我应该说过,让你摸的时候你再摸。”
“……对不起,它们看上去很难过——虽然很漂亮,但还是很难过。”一护讷讷开口,收回了手掌。
“……”乌尔奇奥拉不再回话。其实他很想反驳——比如虚每日爲了生存根本不会有悲伤的时间,或者这些可笑的眼泪般的痕迹不过是一些虚身上特有的纹身罢了——但是他最终还是什麽都没说。
“……胸口的洞,被袍子遮住了呢。”从身旁又传来小小的声音。
“我很惊讶你到现在才询问这个问题。”乌尔奇奥拉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地回道。
“不……其实你带着我在天空飞的时候,我俯瞰了很多的虚,发现了——”一护咬了咬下唇,“虚的身上,都会有这样一个空洞吧——虽然位置不固定,但都是有的,或大或小。”
“是的。”
“乌尔奇奥拉的虚洞,开在胸口是吧……”
“是的。”
“是弄丢了什麽吗?”
“何出此言?”乌尔奇奥拉掀开胸口单薄的白色衣襟,将黑黝黝的虚洞完全展露在一护面前,“本就没有,何谈失去?”
一护反转过身体,与乌尔奇奥拉面对面地跪坐在他双膝之间,一手轻轻搭握在他苍白的面颊上——大拇指还不自觉的磨砂着痕迹清浅却顔色幽绿的泪痕,另一只手指尖虚虚的在乌尔奇奥拉胸膛的虚洞边沿画了个圈。
温暖——那种无法简单用言语表达的、甚至不是由直接接触带来的热意,顺着血液、顺着灵力,在全身游走,一呼一吸间,都带有了所谓虚不应存在的生机。
胸口的虚洞仿佛被什麽紧紧攥住一般,胀痛……抽痛……撕裂……愈合……再次撕裂……再次愈合。
这个过程中的乌尔奇奥拉,只能尽最大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实际上,他甚至已经没有把一护不安分的手拨开的力气了。
对于一个就算手臂撕裂,眼球掐碎,也无动于衷的虚来说,疼痛本已经算不了什麽,不过是家常便饭的钝感罢了——但是……
——这种奇异而酸楚的痛苦,他觉得无法忍受。
乌尔奇奥拉一把将面前的引发痛苦的罪魁祸首揉进双臂里,力度大到甚至想把一护就这样填补在虚洞内。
——不,他不觉得这样的做法是一个拥抱……实际上,虚才不懂得拥抱。
——他们只懂得掠夺和占有罢了。
水波盈盈,银月高悬,一护安静的凝视着乌尔奇奥拉黑色的兽状带瞳和虹膜宛如浸浴在碧水中的美丽眼珠,将他面颊侧的碎发挽到耳後。
乌尔奇奥拉松开手。
一护问他:“有暖和点麽?一护感觉自己暖和多了。”
乌尔奇奥拉左手扣住胸口正中的虚洞,默默不语。
他还没察觉到的是——曾经横跨锁骨两端的巨大空洞,已经在慢慢缩小。
“就在这里休息吧……至于人类所需的食物,虚圈没有,明日我们去别处找。”
“不会很麻烦麽?乌尔奇奥拉……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而不是照顾我这个弱小的人类魂魄。”一护眨巴眨巴橘色的猫眼,用着内容很沈重语气却很轻快的音调提问。
“不要说废话,答案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明知故问很无聊。”
“因爲虚的日常生活只有杀戮掠食是吧——所以乌尔奇奥拉不如跟我一起,”一护附送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笑眯了的双眼和唇角巨大的弧度,还有在月光反射下娇嫩脸蛋上细细的绒毛,构成一幅十分有冲击力的画面。
接着一护便从乌尔奇奥拉身旁转移阵地,直接将圆滚滚的小脑袋枕在了乌尔奇奥拉伸直的那条腿上,干净利落的闭上眼。
半分锺後……
“乌尔奇奥拉明天我们去哪找吃的?”
“——闭嘴,休息。”乌尔奇奥拉冷淡地回道,也闭上了翡绿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