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杯画扇─纳兰性德《木兰辞拟古决绝词柬友》
我真是受够了。
这大概是我这个月说过最多次的话。
「你受够了的话就换工作呗,这个月听你说你受够了不下十次了。」她端起桌上那杯所剩不多的焦糖玛奇朵,将最後一点也毫不犹豫地喝光。
坐在我对面的是我的死党,冯绮恩。
从高中到大学,甚至到我们都出了社会,我一直都在与她互相抱怨这个世界对我们有多麽的不公平。小到我家的狗把我的枕头咬了一个洞,大到我闹家庭革命离家出走。
小到她新买的YSL断掉,大到她男朋友连假不从南部上来看她。
从16岁青涩的我们,到十年过去更愤世忌俗的我们。
身为一个体内充满着浪漫细胞的艺术家,她总是穿着当下别人不懂但是几个月後却成为流行的时尚,喝着十年如一日的焦糖玛奇朵。
我曾经问过她,干嘛老是喝甜死人的焦糖玛奇朵,在我看来,咖啡就该喝苦的。
她拿着画笔,一边在国文课本上的古人画像上点缀,一边告诉我:「人生已经够苦的了,没道理连喝的东西也要苦。」
这句话後来变成她的口头禅,而我也引用了这句话。
虽然我喝的依旧是美式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我们老板真是够了,听不进去我们这些低层劳工的劝戒,硬是让我们死缠烂打的去缠着客户,这下好了,人家客户更不爽我们了,又来怪罪我们不会做事,惹客户不高兴,我真不懂,他是猪还是怎样,有脑子吗?」我用力地翻了我这辈子能翻的最大白眼,希望能让远在十条街外办公室享福的他感受到。
「你们那老板脑子有没有我是不知道,但是你肯定没有。」冯绮恩没良心的伸出手用力拍了拍我的肩,「梁阙,真不懂你是怎麽进这行的,金融这行很吃脑子的,你要不转行吧,卖卖卤味也过得比现在好,看看街角那个陈伯,他那卤味摊......」
「停!!!我是来跟你抱怨的,不是听你劝世的。还有,你这身花衬衫又是什麽鬼?我已经忍很久了。」
她一身酒红色的衬衫上,还画着不太容易辨认出来的花数朵,下身则是穿着一件深色的喇叭裤,这分明是我妈那年代的穿着吧?
噢,可能连我妈也不那样穿。
「我觉得挺时尚的啊,明年铁定会流行复古风的。」
冯绮恩无所谓的说道。
她说这话不下十次,的确每次都如同算命师一样的准。
有一年她说隔年会流行及踝长裙,但当年的流行分明是迷你裙,我笑了她一整下午,结果隔年还真流行了及踝长裙搭厚底鞋。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你想怎样?辞职?还是你要义愤填膺地去和你们老板沟通?做你们这种的本来就要以顾客至上,人家投钱进去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公司随意挥霍,既然人家不愿意在这项目上投钱,你们老板苦苦相逼人家的行为本就会让客户感到不悦。」
我听了其实也挺有感的,以我来看,若哪个陌生人非让我投钱进一个我自己都不看好的项目,我没被气死才怪。
辞职?这份工作薪资也不差,老板个性问题罢了,环境好同事人又团结,真要辞了我也舍不得。
可让我去和那老顽固沟通?能行吗?他自己利慾薰心怎麽可能听我们说的。
我看了看胸前那吊牌上印着大大“梁阙”二字,心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绮绮,你觉得我真该辞职吗?」
辞职二字对现在刚出社会的我们来说太沉重了,辞职了等於在找到下份工作前将失去所有收入来源,在台北这个寸土寸金、物价高涨的地方,房租水电瓦斯等等都将成为问题。
「艺术家的灵魂告诉我,顺着自己的心意走;但是现实层面的我认为,决定前你必须考虑很多事情,而非只有简单的你是不是该辞职。」
散会後,想到下午还得回那个办公室继续工作,我便又开始感到忧愁。
辞职这件事我从未想到,只是希望能够继续做一份稳定的工作。
但理想中的稳定工作却与现实产生偏差,老板自顾自的决策,导致了大量损失。
唉,真没别的选择吗?
走到办公大楼门口,我又得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里面走。
我们公司算是个小型的金融分析公司,客户主要是偏向企业。
办公室坪数不大不小,不过人员也不多。
「叮──」电梯内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女拿着手机研究股市,听见电梯开门声便抬起头。
「阙阙姊?!你怎麽在这?我以为你会被老顽固气到两天不来上班。」林凉看到我似乎有些惊讶,手里的资料差点散落一地。
「两天不来上班?小凉,两天不来我就等於是恶意旷职了,薪水是按双倍薪资扣的。」我帮她捡起了一张掉在地上的顾客资料。
「老顽固今天早上又把我们部门的叫过去训了一顿,说我们连说服顾客都有困难要我们这些人做甚麽用。」小凉委屈的脸让我也很无奈。
能说甚麽?在职场,我们是员工,他是高高在上的老板,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很有志气的丢下一张辞职信,高傲的说老娘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