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尚書令 — 第 八 章

这罪降得太突然、太令人措手不及。

到城中问斩的时辰是明日午时,是故在从刑部处押往城中到问斩的中间,还有点时间,可以好好想想对策。

南宫玺跟穆月华被关在同一个栅栏里,他抓紧时间要想出至少能保全她的方法,倒是她一整个只关心侍卫们会不会弄痛他未癒的伤口,不断喳呼着:「你们能不能轻点!再轻点!栅栏里不能铺个毛毯吗?他这样一路坐到城中会疼的。」

要不是事态严重,他真的会失笑。命都快丢了,她还在在乎他疼还是不疼。

「娘子,让你一起受苦了。你放心,我定会保全你平平安安,不让你被伤到一分一毫。」这一点,他还做得到,手上别人的把柄稔多,就是拿来这时候用。

「只是可能还是要委屈你逃离之後藏身一阵子,以保自个儿安全。」

穆月华一张小脸凑近他,表情不悦。

「相公,我被你的苦肉计骗到这儿了,你现在又要我走,我是可以这样『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吗?」

南宫玺笑着忍不住又给了她一吻。

「最初是你自个儿来又自个儿离开的耶!问都不问的人是谁?」现在居然敢跟他清算!

「娘子呀!」他捧起她的小脸。「我不要你跟着我命丧黄泉,什麽『来世咱们再做夫妻』的鬼话我不信,我只知道,我还没无能到要你一起陪命还将之说得深情动容,我爱你,所以定当尽全力保你一命,这就是我应当该做的!」

穆月华深吸一口气。

她家相公不只这皮囊重看,脑子和肩膀也很重用,她上辈子不知是烧了哪家牌子的香火,居然随随便便一个代嫁就能嫁到如此良人!

「既然有那个脑子保我一命,就用这个脑子想想这离我们问斩时辰未到之间,可有逃命机会?我虽没跟你一样的脑子,但有跟你一样的性子。要嘛同生,要嘛共死。」穆月华顶着两管鼻孔哼气出声,摆明没得商量。

又想骂她笨蛋、傻子;可南宫玺心底一股暖流流过,最终只能紧紧牵住她的手。

「你的慷慨就义就像糟糠一样不值钱你知道吗?」

「呿!你才是糟糠,我是糟糠之妻--糟糠他娘子!」

哈哈哈!南宫玺忍不住大笑。

这双手,他不放了!

好,若她执意如此,那麽他定要想方设法找出逃脱的办法,「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种听起来好像能动摇天地的誓言於他来说不过轻如鸿毛,不屑一顾,若有那样的胆识,倒不如忍辱负重好好活着,待有朝一日翻身出淤泥才是实在。

但说也奇怪,侍卫们这一路走走停停的,不见赶路之急,亦无严禁之感,有时说要解一下急,就这麽放他两人在山林乡野中就地等待,然後仅一侍卫要看守不看守的,咱国家天皇眼下法治如此松散吗?

一路帮皇上治定新规法条的南宫玺实在有点看不下去,手指有点痒地想借纸笔来表奏一下,但却不失为一个逃跑的好时机。

就在入夜十分,他们一路来到离城市中央仅差一小段距离的乡野小镇,准备先在这里的客栈投宿一晚,并垫垫肚皮,接着,侍卫们居然就放他俩单独在一厢房里,给了他俩一些饭菜後,一群人就这麽离开去厅上用食了!

「相公,又没人了,他们好放心我们啊!」

「我也觉得很不对劲,但如果要逃跑,现在应该正是时候,因此地离城中不远,我们较好乔装躲藏,适才的偏僻之地只有花花木木和一片片杂草,我们要是在那时逃跑,不易隐匿足迹。」南宫玺附和,顺带解释了为何稍早她见有机会就想逃他却不苟同的原因。

「相公说得有理。可是……」穆月华双眼盯着那些饭菜。「这菜好香、肉看起来好好吃啊!」

南宫玺白了她一眼。要是只绑她这女人,当然不用人看守,有吃的就能困住她了。

「动身吧!吃了这一顿,它就会成为你最後的晚餐了!」喔不,是宵夜,因为早过了用膳时唇。

虽然很舍不得,但总不可能为了吃,牺牲掉相公的性命吧?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啦……

於是,就在南宫玺的催促之下,穆月华手脚并用地运了内力将木栅打断,从栅栏里屈身出来时,南宫玺因为长时间久坐,还站不太起来,都靠他这没有闺秀举止却有满满精力的亲亲娘子撑起。

可是,这断开木栅的声响不小,倒是引来楼下饭厅用餐的侍卫们,他们各个提刀破门而入。

穆月华一个旋身,将南宫玺置於身後护着,自个儿则快手抄起桌上的茶壶杯子一个内力运气快狠准扔出砸中几名侍卫,伤了他们的手腕,掉了刀剑。

「快走!」穆月华转身拉着南宫玺,长腿一伸,踢破窗棂,直接一个憋气就跳了下去。

南宫玺很有胆识地没叫出声,但双手紧紧抱住她。

两人一落地,就换南宫玺主导。

「往这儿!」换他抓着她的手,往好藏迹的方向而去。

而厢房里的几名侍卫,有人问:

「要追吗?」

「追什麽追?我们领的旨是假押送问斩之名,行放逃之实,你还追啥啊?」

「可不追像样吗?总要做做样子吧!」入戏太深的侍卫给出建言。

「那你自己一人追去吧?我可不想再受皮肉之痛,那小姑娘看来身手是有两下子,我们既不能打又不能杀的,我去看现在这个时辰是否还有医馆开着,那女人下手不轻啊!」此一侍卫讲完,众人附和,於是打消再追过去的念头。

而也是随着打闹声响上来一探究竟的店小二却开口问道:

「各位官爷,请问,这茶壶呀!杯子呀等的,谁买帐呢?」

☆☆☆

在小红帮助之下逃离南宫家私牢的穆月诗,最终还是只能回到大武身旁求助。

大武虽然知道她已有二心,但收她在身旁看着,总比任她一人在外走漏什麽风声好。

再者,南宫玺如不想被揭露欺君罔上代嫁一事,那麽穆月诗就还有可利用之处。

只是,谁来叫这女人闭嘴?

「这尚书郎已知你要叛变的事,你还要硬闯入皇宫去送死吗?何不先避避风头?」穆月诗手绞着帕巾,劝阻着准备直攻进宫里的大武。

「避风头?这方将军都已率兵往宫里去了,你要我这时避风头?我们就是要趁皇上还在追查那个南宫小子是否为窝里反的时候去杀个他措手不及,你要我现在临阵脱逃?」大武厉言疾色地反斥。

「古有明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你、你不要命,你的兄弟们也不要命吗?」她开始动之以情。

但大武直言她真心想说的话。

「你要说的,应该是我不要命,你还要命吧!」

「这、这这、这也是人之常情……」她说不出反驳之辞,事实上,当初答应他潜入南宫家做底细时就够令她胆颤心惊的,何况是现在这种局势?

虽然两人已有肌肤之亲,但这关乎性命的大事,她、她哪有办法云淡风轻?

大武嗤笑一声:「呿,女人。你那豆沙点大的眼界懂什麽国家大事?我要的可不是在山上苟且偷生虚度余日,我要的是江山!是江山!」他怒吼咆哮。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穆月诗被他那不要命的样子给吓到,她可不想陪着他去送死,转身就想离开这帮亡命之徒。

但大武怎麽可能这样任她来去自如?他一声令下:

「来人!捉住她,给我严加看管!若她想擅自逃离,杀、无、赧!」他有要事在身,若她不能乖乖听话,那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杀了再说。

穆月诗睁大双眼,还以为逃离一个死结,却没想到是掉进另一个死结。

「大武,你敢!你说你爱我的,你说过爱我的呀!」她泣吼,不甘心此生就这样沦为阶下囚或俎上肉,她、她还没当过真正的少奶奶、贵夫人呀!

但大武没理会她。

是,他是曾那麽说的,甚且还对她说过天荒地老类似的山盟海誓;但那又如何?为了美人弃江山那是愚夫的行为,更何况,他从来没觉得需要做选择,他从头至尾,要的,就只有江山。

待穆月诗被押下去後,一名下人来到大武面前。

「禀大人,方将军的手下传来消息,大批人马已围剿宫廷,只待大人前去坐镇议战了。」

大武一听,满意地点点头。

「太好了!我毕生的愿望总算要实现了。」他拍拍这名下人的肩膀,赞赏道:「你真是我挖到的一块宝,还好当初南宫小子开除了你,你在南宫家甚久,对南宫家了若指掌,有你居中为小红和月诗指点,才能让我这些日子以来掌握大大小小南宫家的消息,近而熟知宫中动静,以助我起兵顺利,真是天助我也呀!」大武得意畅笑。

「尚书郎呀尚书郎,你定没料算到,一个大婶厨娘,将是绊倒你的一颗棋吧!」

在大武拍案叫绝为自己喝彩的欢笑声下,大婶微微低下头牵动嘴角。

真的,人算不如天算,这尚书郎和大武都不知道其实他们没算到的还很多,而她,的确是颗棋子,只是,真正的执棋者,另有其人。

☆☆☆

南宫玺与穆月华从客栈逃出後,便弄了两套平民百姓的服装换上,原本他们担心隔日一早就会张贴出他俩的画像缉拿悬赏,但没有,甚至当他们不小心与在街上巡视的侍卫们正面撞见了,侍卫也没认识他们似的,只是从他们身边经过。

「奇怪,我们是要问斩的犯人耶!而且昨晚还潜逃成功,他们不是该大张旗鼓派兵追拿吗?」穆月华问。

南宫玺也皱着一双眉点点头。

没错,应该是要这样才对,但自忽然被从刑部处宣旨要将他同娘子押送问斩时,他就觉得事有蹊跷,只是,後来只顾着想如何保月华的性命,而没时间细细揣摩。

现在,更觉有异。

「相公,那我们现在该往何处?」

南宫玺思量了下,马上回说:「直接去宫里见皇上吧!宣旨的人是他,你爹爹也在他手上,我们就直接去见他。」

「但万一皇上直接派人拿下我们问斩呢?我们不就白逃了?」穆月华反问。

「当然有这个可能。」尤其那反复无常的皇上。

「但从被问斩开始,就有太多不清不楚的地方,那麽任我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仍不确定是不是逃过了危险。

「虽然我们是逃犯,被官兵抓到理当直接送斩,但宣旨的人是皇上,命令是他下的,若有机会要他改令,不是也该直接去找他这个圣上议一议吗?」这步棋走得虽胆大,风险尤甚,但险中求胜也不过就是如此,都已命在旦夕了,不是吗?

穆月华听完,只是走到南宫玺身旁,牢牢抓住他的手。

「嗯,好,我们就去找他,不管是生是死,我们一起,不可以落掉谁!」

南宫玺失笑,但满满感动。

他摸摸她的头,已无心管这里是大街还是小巷,紮紮实实给她来了一个深吻。

「相信我,我没那麽不济,况且你功夫不错,大不了就是让娘子你拎着逃,黄泉那条路,就等我们白发时再偕手同赴,我还想跟你生几个孩子呢!」

穆月华双颊一阵火红。

「唉哟!大白天的,你说什麽啦你!」

南宫玺大笑几声。

「害什麽臊呀!你刚同我说的生死与共誓言,比我说的更入骨耶!」他故意逗她。

「哪、哪是这样说?你、你讲的,是该闺房里偷偷说的!」穆月华马上反驳。

「是是是,娘子,这事搞定後,我再赶快找个闺房,偷偷同你再说一次。」他难得很好配合。

穆月华忍不住蹬了一下脚,害羞地放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前走去了。

南宫玺看着她发嗔的背影,好笑地摇摇头,迈开步伐,在路上几个路人不小心瞄到而忍不住指指点点的小声评论中,从穆月华的背後直接揽过她的腰身,与她亲密地身体贴在一起。

穆月华背後感到一阵火热。

「傻娘子,这边啦!」他揽着她往另一方向走。

「唉呀!你放开、放开我啦!」被他从後头揽住的穆月华轻拍着他环在她腰间的手。

这人真的很不管世俗眼光耶!也不看一下,现在有多少只眼睛在瞪着他们!

喔!天呐!我的娘亲啊!

最後,穆月华只能掩住自己的脸,不敢见人。

这麽引人注目的一对,难道巡街的侍卫们真没发现?

怎麽可能!

「喂!刑部处的人说,要我们留意一下尚书郎同他娘子是否已在去往皇宫的路上。现在,我们可以回报了吧?」

一名侍卫推推另一名侍卫,两人要装做没见到南宫玺和穆月华的样子,继续巡街。

「还需回报吗?他们那样一路卿卿我我的,传言速度比我们回报还快,搞不好直接传回皇宫去了。」

「唉,你说的也是,这尚书郎也真是奇葩,他娘子又不出色,怎麽有办法守得住防线,没一次栽倒在别人设陷的美人计中呢?」

原本,还真的以为他好男色。

「这……或许跟每个人的品味有关吧……」只能如是推论。

「好吧!不然,那麽一个平凡长相的女子,他反而能在街上又亲又搂的……世风日下啊……」

「人心……难测……」

但见他们恩爱模样,他们也忽然好想家里头的亲亲娘子,虽然也不是长得国色天香,但,是牵手大半辈子的人了呀!

这接近问斩的时间,南宫玺和穆月华在被人暗中留意下往宫中赶去,至於理当被包围攻坚的皇宫呢?

大武此时率着一批为数众多的兵马直奔皇宫,打着起义的口号,在他眼前即将得到手的,却是

他多年来忍辱偷生勾结营私下立志要完成的使命--

夺回王位!

夺回这大片江山!

夺回原本就该属於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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