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试着用小说,创作属於你的世界?」
那一天我为了查游戏攻略,随意的点进了某个论坛,而在属性分类的地方,有个在最边缘角落存在的看板——
文学创作。
这里的人气十分低迷,或许是因为那时同人小说才刚刚盛行起来,而大部分的人还没有那麽常使用网路,而这种专门讨论纯粹文学创作的看板就更不可能吸引人了。
在这个版里,有个公会叫「小说创作交流会」,他们的宣传语就是「用小说创作属於自己的世界」。
十四岁的我不晓得发了什麽神经,我申请加入公会,而会长就是班森。
班森·恩菲尔。
我几乎记不清在那公会里的成员,应该可以说我刻意想要忘记他们。但这些在萤幕另一端的所有人让我感受到了温暖是不争的事实。
我记得我们的年纪相差不大,大家都能够天南地北的聊着,关於学校的事情、关於父母的问题、关於课业、关於心情、关於写小说——
脑海里的记忆像是裂开的玻璃遭受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撞击,我咬着牙,试图抵抗汹涌而来的回忆。
我记得苏琪,那个很会写冒险小说的女生,对我而言,她的作品就像亚森罗苹历险记一样引人入胜;我也记得乔恩,虽然很少在聊天室上线,但是每个人的作品都很认真给意见。
我也记得其他人、但我不想要再想起来了。
「你有什麽目的?」我开口。
我理当也记得马杜尔。
马杜尔·贾克希。当我刚进去公会时,他便私讯我给我介绍了每一位成员,後来我们变得熟捻时,几乎整个聊天室都是互呛的对话,让别人根本无法插进来。
但是他的作品我却记不太清楚,不过也算了,这并不是什麽需要记起来的事情。
「要说的东西有点多,我们去街角的星巴克坐一下好吗,薇薇安?」马杜尔急急的说。
「……我不想。」我瞪向他:「先不论我们以前交情有多好,但现在我和你只是陌生人。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前几天登入了那个论坛。」马杜尔压低声音说:「虽然已经被废站了,但大部分的资料都还留在上头。然後我进去我们公会……」
我静静的等着他说完,但马杜尔却只是停顿了很久,他那双眼睛直盯着我。
「怎麽?」
「薇薇安,班森留了东西给我们。」
我回瞪,内心有个直觉告诉我不能继续在大厅待下去。我从他身侧走过去,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说:「去星巴克吧。」
和从没碰过面的网友再次相见感觉十分古怪,尤其是认识的时间还超过了十年,在我的印象中,马杜尔给我的感觉是更加奔放的那种人,就像兄弟会的会长一样。而不是一个穿着披萨店制服,肩上背着款式很丑的後背包,然後紧紧跟在我身後的男人。
我进去星巴克,希望不会在这里遇到同公司的人,不然隔天早上又会开始传出我的八卦。
「那是你要请……」
「分开付帐。」
马杜尔站到柜台前,留下一个人傻在原地的我。
对,薇薇安,这个人不是你交往的对象,不能用对待男朋友的方式去对待一个网友。我默默告诉自己,接着也走到他旁边:「一杯冰美式。」
店员问了我的名字,而我一边付钱一边看着身侧的这位男人。马杜尔比我高至少一个头。
「我也和她一样。」
等到终於就定位时,我已经後悔来这里了。坐在隔壁桌的那个印刷部女孩已经和朋友开始窃窃私语。
马杜尔看起来完全不在意这些,他在拿出笔记型电脑的同时开始聊天:「好久不见了。」
这个起头可真糟。尤其是对方还摆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容。
「正确来说,我们没有见过面。」我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後说:「你是怎麽找到我的,就我所知,我在那个论坛登录的地址已经变成了一个垃圾掩埋场。」
马杜尔又笑了下,这并不是那种令人厌恶的笑,纯粹只是想让人安心下来而微笑。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本杂志,我认出亮彩粉红色的封面,是去年的《玩美女人》。
「你的名字在这里。」他翻开了其中一页,用手指向专栏作者的姓名标示:「跟你的照片。」
我附身看了下,内心唯一有的念头是这照片怎麽可以把我拍得那麽丑,我明明就有拜托摄影师修我的眼影,结果成了什麽鬼样子。
接着,我又抬头看向马杜尔,用某种厌世加上有些恼怒的语气说:「的确我们有透过照片见过大家的模样,可是过了十年,你竟然认得出是我?」
「认得出啊,」他认真的说:「不过你比我想像的还要更瘦,然後更矮。」
冷静,薇薇安,这家伙不是你的交往对象,不能只用一句「分手」就眼不见为净。我深呼吸一口气,十四岁的我的确有点胖,不,是有点肿。但这家伙竟然认为我十年都可以保持这样,让我想把刚端上来的冰美式整个砸到他头上。
「你有什麽关於班森的事就赶快说,我工作很忙。」
这当然是骗人的,但要我选择在这里喝咖啡和回去被萝斯干谯,我宁愿是後者。
马杜尔又从他的背包里拿出笔记型电脑,我认出这台是苹果老旧的型号,感觉好像从大学就一直用到现在。
「我前几天试着登录论坛……」他将萤幕转向我,我看见了凄惨的萤幕品质展现了一个几乎都变色的画面,仔细看的话,那的确是占据了我青少年记忆中的论坛,而马杜尔又继续点了我们公会的位置,我吞了口口水。
有一股莫名的紧张感在胃里翻腾,我试着抑制住越来越快的心跳。
熟悉的介面跃进视线,那一瞬间我甚至有点想哭,但理性叫我冷静下来。我再次深呼吸,并且顺着马杜尔的指示看过去。
他的游标指着的地方是公会的讨论区。而我看见了一个新的讯息。
「……骗人。」我倒吸一口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在唬弄我吗!?」
「我没事不会跑过半个华盛顿,找一个未曾谋面的网友去骗这种事!」马杜尔义正严词的说,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可信度。
「但班森死了啊!」
我用气音缓缓说出口,每说出一个字,就好像有把刀插在心头上,痛到彷佛有血流淌而出。
「他自杀了啊、那不是玩笑,在他的社群网站全部都是哀悼,你忘记了吗?」我几乎是用低吼的叫着:「你来这里做什麽?班森有留东西给我们?那又怎麽样?他是个混蛋,他聚集起我们,却又将我们抛下!」
从最开始见面到现在的怒火开始爆发出来,老实说我根本不在乎班森是不是用了什麽定期发送功能给我们寄了信,那八成是他的遗书之类的,那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我想我生气的点是在於,眼前这个人能够毫不在乎的掀起一个人的伤疤,用着天真无邪的表情说:「好久不见。」
「我想我们有必要了解他的死因。」马杜尔完全没动他的冰美式,我看着桌面上积了一层小小的水洼:「你难道从来没想过吗?薇薇安,为什麽没有一丝徵兆的,班森就在某一天上吊死了,而这甚至是其他人因为觉得很奇怪用电话打去他家的。」
「那我问问你,」我压低声音,几乎咬牙切齿:「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我们害死的?」
马杜尔愣了一下,在星巴克越来越多的人潮中,他的声音逐渐低不可闻:「什麽意思?」
「要是我们当初有关心他,或者是问他发生什麽事,那班森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我发觉我真的哭了,是那种哭的很丑的哭:「我压根儿不想知道这种事情,我不想知道他留了什麽遗书,我也不想知道他是被霸凌有忧郁症还是什麽他妈的狗屁倒灶!」
「薇……」
「我要回去了。」我一边说一边起身,而这个店员做的冰美式实在非常难喝。
直到确定应该没什麽人在看,我才偷偷抹掉眼泪,但到外头才发现,原先晴朗的天气已经乌云密布,紧接着,我就看着倾盆大雨在我眼前砸下来,而毫无防备的我就被淋了一身湿。
真他妈的好极了。
马杜尔追了上前,他推开门站到我旁边,这样子这家伙也被淋湿了:「先去避雨吧。」
「走开,我要回公司!」我往前走一步,雨水窜进了我的衣服中,冰冷的叫人发颤。
「……我送你回家好吗,你在公司不会有可以替换的衣服吧?」马杜尔说。
「你要我直接翘班?」我皱着眉头质问,虽然我现在根本不想回公司去写一个我根本想不出来的专栏。
「没关系的,因为我也翘班来了。」
在我来不及反驳的时候,马杜尔便挥手要我跟着他过去,我们来到两个街口交错的地方,我原先以为可以看到一台破旧的汽车,但出现在眼前的是披萨店的外送摩托车。
好,对,我早该想到的。
雨势稍微转弱了,马杜尔将安全帽丢给我,先不提为什麽一个外送员会配备两个安全帽,我连这台摩托车能不能成功发动都抱着十分大的怀疑。
而果不其然,在我坐上去後才发现他的车子抛锚了,就在路边,在大雨之下。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