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空白的世界放空了很久。
或许这麽形容也不是那麽确切,这个世界满是色彩,有冰冷与炎热,也有黑暗与明亮,更有柔软的床铺还有精致的餐具。
但是没有生命。
他甚至无法很确定自己算不算一个生命。
再次点开角色面板,再次确认了自己名为「Frisk」,自己对这具躯壳和灵魂的认知没有偏差,这才将版面收回。
最後他终於从王位前起身——是的,他待在这里真的很久了。
踏过金黄色的花园、步过灰色的长廊…
然後在神圣的审判走廊伫足,他遥遥看着一根柱子底下的那间蓝色连帽外套,上面有一道红色的划痕,浸渍在一大片灰尘之中。
呼吸静止了几秒钟,他才想起来移动自己的双脚,然後在那件外套面前跪下,好似那件外套的主人还在,就像他最後一次看到时那样,带着不会改变的笑容看着他。
他闭了闭眼,再抬眼看去,外套的主人已经清楚的自视线里消失,而那抹象徵着罪恶的红色划痕也悄声无息的消失了。
最後他将外套拾起,灰尘抖落一地,他注意到这一点时颤了一下,但还是捏紧了颤抖的指尖将那件外套披在肩头。
双手交叉将过於宽大的外套拉紧,他低下头轻轻扯了扯嘴角,试着像曾经在冰冷的天气中,外套的主人为他披上外套时露出的笑容。
「…谢谢你,Sans。」
他对着那堆灰尘呢喃。
熟悉的家俱摆设,不同的是相对阴暗的色彩。
他在其中四处走动,在书架上肆意浏览,然後在敲过门後进入了主人的房间。
没有任何的局限,他得以更自由的探索这个房间。把所有观察过的事物回归原样,就像偷翻了他人东西还担心对方发现的孩子一样。
「…?」他的目光被一座王冠所吸引。
和他曾经所见的极其相似,他隐约感受到其中差别,可是却无以名状。
他无言的捧起王冠,踌躇半晌最後小心翼翼的放到头上。
不是为他专门设置的头饰有些不太稳当,但他不在意,离开了房间——还轻轻带上了门——就在走廊上的镜子看了看。
他抬手乔了乔,确定了这顶王冠不会再滑落。镜子里头闪现了红色眼睛的人类的笑容,他的动作不自然的顿了顿。
他尝试着对镜子咧开笑容,就像曾经他在偷戴了曾经的地下君王王冠时,冲对方露出的、带了些顽劣性质的笑容。
「Howdy,Daddy!」
他稍稍扬起了带着哭音的语调。
复杂的算式与潦草的自己横亘於白色纸张上,如同什麽诅咒一般在其上肆意生长。
他最後放弃了阅读,转而将视线投向地上的那一件白大褂。
熟稔的为友人拾起落在地面上的白大褂还有实验数据,他轻巧的绕过地面上的灰尘,把东西一一摆放整齐,让实验室的主人一览无遗。
靴子在即将落地的时候被什麽东西所阻隔,他收回还来不及踏下的步伐,低眸看去。
是一副圆框眼镜。
他真真切切的愣在原处,拳头在不自觉之中缩紧,原本还可以稍微逃避的一点点都被粉碎殆尽,他花了一点时间平复自己的呼吸。
弯腰拾起,他垂眸看着镜片半晌後低下头戴上了眼镜,有些意料之外又十足意料之中的是平光镜片,在视野上面没有什麽更动。
抬手推了推眼镜,他将目光掉向灰尘,朝那个方向抿了抿唇角,就如同很久以前对方指点了自己课业上面的问题时一样。
「Niceone,Alphys.」
破碎的称赞在实验室里回荡。
在桥边伫足,他将视线停留在桥的另一端,好似那边等会儿会有一个总是平地摔的小家伙从那里跑过来一样。
等了半晌,他在将目光沉沉转向身边。
什麽都没有,他很清楚,这里比起他前面走的地方都还要乾净利落,但是他隐隐约约好像还可以听到那豪爽的宣言在这个空间回荡。
如此正气凛然又如此坚定,轻易的撩起了他想要可以忘却的一切罪孽。
他转而往熟悉的方向走去,直到一间形似鱼的房子前面。他礼貌的按响了门铃,直到双脚开始发酸,他才轻声说着「打扰」推开了门。
熟悉,但是太过遥远。
他看了眼完整的窗户还是完整的桌子,心里却完整的勾勒出两者在两位奇葩的攻击下支离破碎的容貌。
抬眼看去,他还记得房子主人在冰箱前弯下腰查看时,摇晃着的红色马尾还有嘹亮的询问。
他一扬手,一条简易的发圈被捏在指尖,他抬起双臂——肩上的蓝色外套差点滑落——将及肩的褐色短发绑成一束马尾。
「茶就好了,Undyne。」
他答覆了房子的女主人久远之前的询问。
差点被突然起来的寒冷刺激的打了个喷嚏,他短短的呻吟了一声,视线就在一片雪地上定格。
一抹显眼的红色寂寥的埋没其中。
再次迈开步伐时他几乎就要踉跄着摔倒,好险他很快的稳住,朝着那条红色围巾走去。
曾经如同火焰般热烈而显目的红色,却被灰尘所掩盖,又在白雪的隐藏下显得格外黯淡。
他缓慢的双膝跪下,极致轻缓的捧起了那已经被雪水润湿的围巾,动作轻柔的好似他捧起的是围巾主人那时仅存的头颅。
灰尘落下些许,可是还是有多数被黏附在上头。他阖了阖眼,再睁眸时上面已经再无尘埃。
低下脖颈将有些过长的红色围巾披上肩头,回忆着最初见到的模样,笨拙的尝试着将其围成自己最熟悉的样子。
湿透的围巾根本没有任何取暖的功效,贴在人类纤细在脆弱的脖颈反而令他感到一股刻骨的寒冷,但是他没有打算取下。
跪在地上,他低头看着方才掘出围巾的、凹陷着的雪地,他可没什麽机会这样俯瞰的。
这麽想着,他弯了弯唇,就如同当初听着对方在一片絮絮叨叨中不小心吐露出想要朋友的心愿时那样腼腆。
「我会当你的朋友,Papyrus。」
他哽咽着说。
推开那扇门的时候,他是颤抖着的。
没有任何迎接,他心中很是失落,随後将视线落在地上的那堆衣服。
那股以魔法燃烧起来的温度早已烟消云散,连同他曾经在这里深刻体会的那点温存。
他停顿了很久,最後拿起手机,拨通了上面唯一的号码。
空洞的铃声自深处想起,他追逐着这个声音。
熟悉的家俱摆设,这个家的主人的温柔几乎都要从周围的色彩满出来。
书柜上似曾相似的书籍、大大的单人座位、乾净的厨房、温暖的房间,他一一用手拂过。
头顶的王冠在他即将推开房门的时候歪了歪,他怔了怔,扶正了王冠,这才走进专属於房子主人的卧室里头。
这次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始翻找这个房间。
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麽。
反正他什麽都没有找到。
於是他最後把王冠轻轻放到那间宽大的紫袍上面,笑得像个单纯的孩子,就如同曾经他将国王的王冠戴到低下头的对方头上。
「我回来了,Mom。」
咸涩的液体划过脸颊。
最後的最後,他在金色的花朵中停下脚步,抬头仰望那感觉没有顶的洞。
身旁好似是哪个爱哭鬼的低声抽噎,又好似是哪朵花的絮絮叨叨。
他睁开眼睛去看,什麽都没有。
他在原地坐下,手轻柔的拂过一朵朵娇嫩的花儿,就如同和那个朋友拥抱时所感受的,毛绒绒的触感还有体温。
非常的令人眷恋。
折下三朵最小的金色小花,他将发圈取下,随後握住了花朵的手与发圈轻轻敲击。
发圈上於是多了三朵金色花朵作为装饰。
把头发再绑起,他放松了全身的肌肉,瘫倒在小小的花海中央,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冲破视野漫入思绪之中。
落下来时的冲击还有金色花朵的柔软触感,他闭上眼睛,耳边好像听见自己的好友窃笑的声音,得意洋洋的向他炫耀养育的小花园是多麽的成功而且必要。
他在回忆之中柔软了眉眼。
「我回来了,Asriel。」
就如同那和平的故事结束过後的那一个下午。
Frisk拾回了那座王冠,他还是觉得Toriel大抵是不会想要再戴回这头衔,而他也很清楚她有比起这个位置更适应的角色。
心神一动,他又回到了Asgore的王座前。
他垂眸抚着胸口,在成为了近似於「系统」的角色後他还可以拥有感情,太好了。
这麽想着,他微微睁开眼,金色眼眸在一片金色花海中一样的璀璨夺目。
『做你想做的。』
『保持你的决心,Frisk。』
「那麽…」他的声音略显嘶哑。
扬手一抹,黑色的断片空间出现,一颗红色的心型灵魂安然的闪耀着,以某种近似於睡眠中的安稳频率。
熟悉的感觉上他的灵魂禁不住的抽痛。
垂眸看去,曾经熟悉的灵魂褪尽了决心的颜色,惨白,只余下几小块残留的红色。
对於玩家的鲜明怒意、对於自我的沉重厌恶在心底翻滚,「有无资格」成为灵魂唯一的对话论题,对於一个游戏中的区区数据,过於纷扰的情绪纠结着那本就脆弱的灵魂。
很懦弱,很虚伪,也很恶劣。
举着正义旗帜的手在发颤。
最後,伸出的手握紧、攒紧拳心,向着自己的方向一扯,那颗灵魂便被拉进这篇不同次元的空间里头。
「资格」?
「责任」、「愧疚」、「癫狂」、「痛苦」、「知情」、「控制」、「正义」…?
『不要太过责备你自己。』
——「赎罪」?
「欢迎你,玩家。」他睁开了金色双眸。
「——来到伪善者的法庭。」
※在下没有打过、看过屠杀线。
※有问题欢迎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