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会受伤啊。」女孩不自觉拉高音调。
梁唱然比自己以为的还生气,不,她气到连思考自己为何如此气愤的冷静都没了。
少年被吼得一愣,搔了搔脸,「但不这样的话,没人会做呀?」
「那又怎样?」唱然打断他。
「连自己都顾不好的话,凭什麽说大话要保护别人?」
随安不是不能接理解唱然责备他的原因。但应该还有更好听的说法吧?再怎麽说,他又不是因为好玩才这样做的。一阵烦躁冲上,随安恼怒地拨乱自己的头发,脱口而出:「抱歉啊,我就是这麽自以为是。」
那是不由分说地,在彼此间被锐利地划出的一道深沟,从中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两人就这麽僵持着,走进学生餐厅里。过了中午最凶猛人潮的时段,取餐区空荡荡,只剩被掠夺完後的一片狼藉。他们学生餐厅采自助式,拿托盘按照流线依序取汤、配菜,再点选主餐和结帐。旁边贩卖部则是贩售面包、果汁之类的轻食,梁唱然平常总是买面包潦草解决。
随安端着盘子,省略配菜,向阿姨点餐:「可芳姊姊,还剩什麽?」
在学生间被昵称为可芳姊的学餐阿姨抬起头,两手一摊,「鲑鱼剩最後一份,马铃薯肉丸倒还挺多的。」
马铃薯肉丸——他们学校传说中的地狱料理,丸子松软无味,还漂浮在奇妙如呕吐物般的酱汁里。以前庭兴点过一次,最後吐出来的跟吃进去时一模一样。
站在他身後的唱然,端着的托盘突然抖了一下。她并不挑食,但可以的话,一点都不想挑战。女孩默默想撤退,「那个……我还是吃面包就好。」
随安当没听到,「鲑鱼排给她。我要一份肉丸子。阿姨,请给我两倍芥末酱。」
阿姨来回瞟着他们,边将酱汁浇在肉丸上,「小俩口吵架了?」
随安和唱然同声迸了句:「没有。」
「好好,默契真好,」可芳姊完全不采信,挑眉笑了,将盛好的食物放到托盘上,装得特别丰盛,「一起吃,快和好吧。」
随安无奈地笑了,但嘴角的上扬,却在面向唱然的同时荡然无存。他将两人食物端到用餐区,在环绕四周的吵闹声中找到空位坐下。唱然坐在他对面,拿纸巾来回擦拭餐具,瞅着他的脸。
冯随安吃东西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流畅地将食物送进嘴里,拿刀叉的手势十分优雅。原来有人可以吃得这样好看,明明是外观、味道都令人不敢恭维的食物。
在这段时间里,两人一句话也没说,这实在是很难得的。
难得的令人难受。
随安很快吃完後,仰头咕噜喝光了水,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把那份没动过的食物推到他面前,「你吃。」
「不要。」
唱然努力想压抑心中的焦灼,但吐出来的话,却仍是那样乾涩:「你耍什麽脾气啊?」
「没有。」
随安悻悻别过脸去,不肯看唱然。她叹气,顾忌着周遭赤裸的窥探,低声说:「不要孩子气了。」
「那你别管我不就好了。」他沉着脸,用叉子用力戳着鱼排。浅粉的鲑鱼被少年戳得支离破碎,他咕哝着:「反正我就是小鬼,没你懂事没你聪明。」
梁唱然突然站起来,椅子随着她的动作被向後推开,发出尖锐的金属声响。
随安事不关己地看向手表:「面包大概已经没了。」他们学校贩卖部卖的面包,是现做现烤的窑烤面包,数量有限。
唱然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进乾瘪的胃里,仍旧空荡荡的。她的手放在腹部上,彷佛这样就能抑止住饥饿似的。在冯随安面前,女孩永远都在逞强,即便此刻她的侧脸,看上去是如此脆弱:「我才没有要吃。」
她丢下随安,自己一个人回班上。唱然爬上楼梯时,学校广播正好要随安到校长室报到。
冯随安本来就很受瞩目,即便是熄灯午休的时间,同学间仍是难掩兴奋地交头接耳着。
伴随着师长的丑闻、学校的八卦,一切在这看似相安无事的校园内,瞬间膨胀起来,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转眼便将一切辗压得面目全非。
「我看到了,梁唱然那时候可是直接闯进别班。」
一班的导师不在。他们关上门、拉上窗帘,在没开灯的教室里,此刻教室一片闹哄哄的。
「班长?我听说的是副班长焦急地推开八班的前门。」副班长自然是指童少贤。
「冯随安做了什麽吗?」
「嘘,听说是……」和唱然同班的言喜压低音量,她那群姊妹淘又更靠紧了些,「他们班导对同学做了什麽。」
八班的导师并没有教过一班,他们对那个脾气暴躁的老人也不太熟悉,纯粹只是单纯的见猎心喜:「所以,那个被骚扰的同学到底是谁?」
童少贤笑眯眯地走上讲台,「现在午休,大家快点睡觉。」
女孩们一阵埋怨,但并没像平常对唱然那样当耳边风,而是心不甘情不用地乖乖回自己座位上。等教室的人总算都乖乖趴在桌上後,少贤悄悄对唱然使了个眼色,「後来还好吗?」
唱然藉着窗帘透进的日光,正在整理等下要交的回条。
她看他一眼,很快地摇摇头:「不知道。」
少贤眨了眨眼,敏锐地发觉她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还差,便摸摸鼻子没再多提,赶紧换个话题:「对了,唱然你没有手机?」
她把整叠纸放在桌上敲齐,又摇头,「没有。」
冯随安升上国中部时,便从他妈那里继承到一只只用不到三天的手机,他原本也要给唱然吵到一只,但被唱然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对她来说,这不是生活必需品,她没那麽不要脸,敢理直气壮地向冯家伸手要。
少贤露出「啊,这样嘛」的表情,正打算再说点什麽,前门突然被推开了,一阵细微咿呀声,探进颗鬼鬼祟祟的头。
「……梁唱然学姊在吗?」
是个染金发的男孩,看胸前绣的学号是八年级的。唱然莫名其妙地跟他到走廊上,「有什麽事?」
「这个。」金发学弟将手上的袋子递到她面前,「我老大刚从美国遥控我给你送午餐。」
「啥?」美国?老大?遥控?梁唱然一下子懵了,「谁叫你来的?」
学弟睁大眼,「我们世界第一英俊帅气的庭兴大哥啊。听说你今天胃口不好,还特别吩咐找清淡的、不要海鲜,嗳,真的有够麻烦。」他当唱然的面一一数着,「喏大姊,快拿去吃吧。」
唱然下意识要拒绝,但学弟二话不说地塞到她手上:「大姊,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被牺牲睡眠的老大吧。」
说完就一溜烟地跑走了,留下唱然一头雾水地呆立在走廊上。
少贤看她提着个袋子回来,忍不住调侃:「外送?」
「不是。」唱然拆开包装,里头装着锅烧意面。他说的老大是谁?她转头问一旁好奇凑过来的童少贤,「你听过一个叫庭兴的吗?」
童少贤愣了一下才笑出来,「不就以前老和你们冯随安一起玩的小少爷?」
他看唱然表情恍惚,以为她没想起是谁,伸手抚了下自己的头发,补充道:「之前移民美国的那个呀,头发是金色的。」
是冯随安。
因为她赌气不吃饭,所以托人给她送来午餐。
怕她饿,怕她拉不下脸,明明还在吵架,自己还得去校长室,却还有时间烦恼她没吃的午餐。
这就是冯随安那人,从不懂得保护自己,却可以用尽全世界的温柔来担心梁唱然。
﹍﹍﹍﹍﹍
₍₍◝(・\'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