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京。
皇宫。
琉璃瓦,重楼高檐;
朱漆门,金鼓玉阶;
乾阳殿中。
琥珀酒樽,翡翠盘,酒食如画。
古琴涔涔,歌舞升平。
燧人曦与楚玉衡同坐。
她不喜繁复的宫廷裙装,依旧一身月白的锦袍,刺绣着祥云暗纹,潇洒自如。
墨发上梳有简髻,单单一支白玉簪固定。
女子神情自若,笑容不减不灭,却给人深不可测的气势。
虽坐在轮椅中,一身玄衣纁裳的静渊王依然如清风明月,器宇不凡。
男子目若远山,常人难寻得他半点心犀。
众人的目光愈发恭敬,心中却有所思虑,二皇子为帝后的嫡长子,年仅十七,深受皇帝喜爱。
如果他没有残疾,将毫无疑问是储君人选。
他身旁的少女雪肌皓肤,目若曦景,灼灼逼人,也牢牢吸引住不少人的目光。
燧人曦好似对身边的窃窃私语并不在意,她衣袖轻扬,正想招婢女添酒。
楚玉衡察觉到她的心思,暗地按住燧人曦的手,他望向她的眼中满是担忧,低声说道:
“曦儿,酒不宜多喝。”
她虽酒量不错,但入席后已经饮了六杯,换在燧烬门,师傅师娘也该制止了。
“师兄……噢,不~是坤殿下。”女子望向他,这个角度恰好挡住所有人探寻的目光。
“求坤殿下,再赏我两杯酒,尽地主之谊。如何?”
酒意渐起,简衣难掩她半点风华。朱颜愈深,她眉眼带笑,胜比星华。
逸态绰约多姿,绝代倾城。
楚玉衡心神起伏跌宕,他受不住爱人这样的软语哀求。
“不可……”
若再喝,曦儿会受不住,明日必定不好受了。
“嗯~那我听话玉师兄话,不喝了。”
少女见他这样为难,倒不想再让他担心,不喝就不喝,她也并非嗜酒如命,没什么大不了。
锦衣少年松了一口气,他悄悄握住她的手,说道:
“我命人倒热茶,好不好?”
热茶解酒。
“不,只要温水即可。”
“为何?”
雀舌茶,明明受她喜爱。
“茶啊……不能在此处饮用。”
楚玉衡不解。
“它会让我想起师兄的味道……”
半抬玉指,轻点朱唇,暗示着惑人的秘密。
少女的笑张扬似火,一霎那烧红了少年郎的耳翼。
对,茶的味道像极了他的唇。
楚玉衡移开眼,不再看她,心像泡入蜜罐中,难掩唇角处甜蜜的笑意,为温润如玉的少年增添了几分华彩。
曦儿调戏完他,转过头仔细观察席间众人。
泓贞帝不好女色,子嗣不多,加上楚玉衡,也就两儿一女。
他们正对面的男子,年纪稍长,面若银盘,浓眉凤眼,笑容十分圆滑,紫衣绛带,衣冠楚楚,正同周身的大臣聊得高兴。
是北奕王。
两人的视线相撞,少女平静地点头示礼。
她只淡淡看他一眼,又望向别处,好似没有任何人能够留住她的目光。
北奕王怔住。
愣愣地望着她精雕细琢的侧脸出神,呼吸之间放缓许多,眼神却越发热切。
他朝旁招招手,马上有讨好的官员凑上来。
“王爷?”
身旁的左尚书凑过来,他躬身跪着俯向前,满着皱纹褶子的脸皮上扯出大大的笑容,像只讨好主人的狗。
“她是谁?”
北奕王没有看他一眼,牢牢握紧手中的玉旒酒杯。
“回王爷,是燧烬门燧人昱的女儿,不过……现在已经是燧烬门的少主了。”
左尚书扶了扶官帽,摇头晃脑,得意地向主人卖弄自己得来的情报:
“此次寿宴皇上特意召她来,约莫是想同燧烬门商谈议事。”
紫衣男人眯起眼,语气藏有一丝妒恨:“燧烬门?”
闻名天下,受尽百姓拥戴的江湖之主。
以往,燧烬门的势力只在江湖。
十年前皇帝将年幼的皇子送往燧烬门,跟着楚世坤一起到达燧烬门的,是封赏异姓王的圣旨。
从那以后,富庶的南方重地就是燧人昱的封地。
如今,燧烬门的势力甚至蔓延到朝堂之上。
他年少的二皇弟,楚世坤,更有燧烬门的支持。
原以为燧人昱是江湖中人,空有一身绝世武功,行事必定鲁莽,他也容易抓住痛脚,狠狠参上一本。
没想到燧人昱为人处世极其聪明低调,能力过人,十分得帝心。
原本南方临海一带,多有倭寇海贼滋事扰民,朝廷多次派遣军队驱赶,效果其微。
燧人昱受命后,成功整合了驻军和燧烬门的弟子,海战屡战屡胜,甚至一举剿灭了贼人的老巢,将数百名倭寇海贼斩首示众。
收缴的银两也连同账本一起全部运回滇京,供皇帝查阅。
不能承爵的异姓王,一位聪明的忠臣,更对皇位没有垂涎和威胁,皇帝何乐而不为。
“燧烬门,南方,啧——真是个好地方。”
燧人昱是楚世坤的师傅,也是帝后为最心爱的儿子培养的坚实后盾。
燧烬门一直保护楚世坤远离朝堂斗争,平安长大。
如今看起来,还治好了楚世坤的体寒之症。
“若是我那二皇弟娶了燧人昱的女儿……”
那皇位,美人,他都有了。
真不愧是父皇最疼爱的好儿子。
北奕王暗自冷笑。
他就像捡来的。
“可是二皇子身有残缺,若是继承皇位……”
左尚书张望一眼,确保没人听见后低声揣测。
他们没有发现,对座的白衣少女眉间浮现出淡淡的不满,她对两人探视的目光极为不喜。
她抬头。
目如寒渊,直径穿过殿堂,似锋芒毕露的刀剑,划断男人的视线。
北奕王一惊,如坠冰窟。
桌案被掀翻在一旁,酒杯“啪啦”一声悉数跌在地上,酒水泼洒了一地,一片狼藉。
众人都望过来。
“今日父皇寿宴,本王不禁多饮了几杯,失礼了。”
北奕王面上自若,心底暗自恼怒。
没想到不过是一妙龄少女,却有如此冰冷杀势的目光,不愧是燧人昱之女。
“哼——”
燧人曦轻笑,拿起玉旒再饮一杯酒,闭上眼睛,默默回味着酒的醇香。
“曦儿,你怎么又饮酒?”
楚玉衡微微皱眉。
明明他已经命人将她的酒杯收下去,她哪来的……
她用的是他的酒杯!
楚玉衡的心砰砰直跳,他闻到了少女身上淡淡的酒气,醇香诱人。
“是我食言了,师兄回去罚我,好吗?”
她悄悄在桌案下握了握少年的手,眼中似有盈盈秋波,饮的酒水越多,她的眼却越清亮逼人。
眼里满满的,都是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我自然要罚你。”
“好,随你罚,我都受着。”
楚玉衡淡笑。
他怎么舍得?
低头为她清理掉葡萄的籽,放入碗中,低声道:
“曦儿,不许喝酒了,吃这个……”
她自然不舍得浪费他的心意。
“好。”
这时。
皇驾的声号响起。
“皇——上——驾——到——”
“皇——后——驾——到——”
诸位大臣躬身行礼。
“恭迎皇上。”
“恭迎皇后。”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好了——诸位爱卿,无需多礼。”
“诸位大人免礼。”
“谢皇上。”
“谢皇后。”
身穿明黄龙袍的男人,身躯凛凛,英武有力。
举手投足间气宇轩昂,胸膛横阔,恰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身旁坐着皇后。
皇后身穿金丝云锦缎彩深衣,乌发如墨,挽着高髻,戴有百鸟朝凤络金簪,眉目清丽,唇红似梅。
姿仪端庄大气,一颦一笑间独具母仪天下的气势。
龙椅旁添置了凤座,帝后相携站在高台之上,待重臣直起身站着,才双双入座,接受众人的恭贺。
宴会热闹非凡,丝竹管弦奏乐不停,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殿中是特地寻来的民间武士作的武艺表演。
一群文臣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武将则一脸轻蔑,光是低头喝酒吃肉去了。
燧人曦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那人身上,也不见有多大兴致地移开眼。
随着三起落的锣鼓,一个身穿青衣短裤的高大男子,飞身箭步而上,手持铁片镀镍明光熠熠的双宝剑,展臂而起。
“哈!”
一声高喝,气势汹汹。
那剑舞得果然不错,一收一敛间,静若伏虎,动若飞龙。
座中宾客纷纷赞叹不绝。
楚世坤举杯敬上,“儿臣恭贺父皇!”
“好——”皇上爽朗地大笑,侧身握住皇后的手,说道:
“我同你母后许久不见你了,坤儿,这次住久些,多留几日陪陪父皇和母后。”
“是,父皇。”
夜光明珠的光彩映在少年的脸上,将他衬得清雅出尘。
他身旁的少女,烈日般艳色,咄咄逼人,却同清润舒华的皇子相配相合成一对璧人。
“曦儿,可住得习惯?”
燧人曦颔首而答:“很好,多谢陛下,娘娘。”
高座上的帝后相视一笑,说道:
“宫里来了这么好的孩子,本宫和陛下心里是真高兴。”
“好孩子,你且安心住下。”
“若有需要直接吩咐宫人……”
像是平常人家的相处,温馨而自然。
这时,寒冽的刀光闪过——
众人未来得及反应,他们的眼中齐齐倒映着一晃而过的青色虚影,像夺命的鬼魅。
龙椅旁的太监一脸惊恐,喉中‘救驾’两字比那寒光冽冽的刀剑更慢上半分。
好快!
杀手的刀锋离楚鸿不过半身之距,若无意外,这位明君就要当场亡命在他的刀下。
刀泛着洗不尽的血的腥味,像一条毒蛇。
谁能救他?
从未有人能够在江湖杀手排行第二的‘青衣鬼魅’手下救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