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礼拜六的奇迹 — 一

我常常觉得,人类真是很聪明的。那么多动物里面,只有人类知道如何对时间赋予意义。比如从那个持续下绵绵细雨的季节中抽出一天,让大家和逝去的亲人隔着墓碑互相保佑。比如从圆月的日子里取出一个,我们就能一边吃着形似月亮的甜饼,一边团聚欢笑。

再比如今天,牙膏是用惯了的薄荷味,早餐是每天都一样的皮蛋瘦肉粥,可它就是比其他的日子更重要一点。

2009年9月1日,是它住在日历上的地址。周杰伦在这一年没有出新专辑,大家都在猜测南拳妈妈即将解散,出道不久的许嵩开始声名鹊起。诺基亚依旧称霸手机市场,谁也没想到一年以后iPhone4的发布会彻底改变所有人的生活。

从小区里卖油墩儿的小摊走过时,肖婆婆笑呵呵地跟我打招呼:“奇迹啊,今天开始就是中学生了哦。”

嗯,是啊。今天是我初中开学的第一天。对于真正的大人来说,这样的想法当然很可笑,但那时候的我们,却是认认真真地相信着,自己从此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新学校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离家走路十分钟就到了,平时也经常路过。市里几个重点公办之一,我运气好,正住在它的学区里。今天上学这一路,我既兴奋又忐忑,不知道新同学都是什么样的人,班主任会不会凶狠又严格,一边期待今天都会做些什么,心里还在担心暑假作业是不是已经已经写全了。

学校门口的黑板上贴着分班名单,早就听说进入初中以后的名单都是按入学考试的成绩来排。果然和小学不一样了,因为市里推广素质教育,试卷上连分数都不打,只能用优良合,更不能搞什么排名,说为了保护学生心理健康,连每个人的成绩都只有自己知道。

我的心脏砰砰跳起来。

我的学习,怎么说呢。从小爸爸妈妈就崇尚快乐教育,除了学几样乐器,下下棋之外就没有别的补习班。我在班里一直也就不上不下,不用挤破头争最好,也不用因为不及格而发愁。听说有个理论研究,班里排七到十七名的学生,会在毕业以后有最大的成就,那也就是我对自己的期待了。

就这样想着,我在名单上寻找着自己。

哎,有了。

陈奇迹。初一(8)班。

呃。

女生一号。

这太不可思议了吧。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把十个班的名单完完整整看了好几遍,觉得一定是重名了。可是没有,全年级只有我叫这个傻乎乎的名字。

我?全班女生第一,年级前二十?搞不好还可能是全班第一,年级前十?

这太魔幻了。

我晕晕乎乎地朝教学楼走过去,一边思考这成绩到底是怎么回事。的确我小学时基本上都拿优秀,可其他人一定也是的呀,我怎么可能比过那些周末都在少年宫上课的同学呢。

但我很快就回到了现实。比起对偶尔一次超常发挥的疑惑,我还是更担忧自己等会儿应该坐在哪里。我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被那个冲击性的消息吓昏了头脑,应该再看看名单上有没有小学同学的。现在可太尴尬了,都不知道这个教室里有没有认识的人,难道要站在门口环视一分钟吗。不然还是回去再看一眼吧。

正苦恼着,我已经到了教室门口。谢天谢地,墙上居然贴了座位表。三组五号,挺好的座位。我喜欢坐在后排。事实上因为身高的关系我也没有坐过前排,为此我真的要额外感谢父母。一想到如果坐在前排,那么后面的人都能看到我的背影和一举一动,我就头皮发麻。

有了刚才的经验,这次我认真仔细地看了一下自己附近同学的名字。同桌叫温暖,比我的名字还要出挑。后桌是刘磊和金澄希,确认记下了之后,我才开始往外一本一本掏暑假作业,把它们放在门口桌上已经整齐摞好的几堆本子上。

“来咯来咯,八班男生一号驾到。”

一个聒噪的声音响起,我正好交完最后一本,抬起头和被这个声音簇拥的那个人视线交接。这个感觉,怎么说呢,我心里的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了。虽然我也算不上拥有什么人生阅历,但这样装逼的人我是真的从来没见过。他高高昂着下巴,瞳孔伏在下眼睑上,以一种藐视苍生的眼神看着我。我有点生气,想故意多占着这张桌子一会,可是书包又已经空空如也,只能恨恨地走开。

至于他身边那个小丑一样的跟班,我连看他一眼都不屑。可偏偏。

“刘磊,你坐在这里。”

他是我的后桌。

说实话,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林迦南。他在小学的时候就很出名,成绩好,体育好,家境好,据说还长得帅,而这几样足以让任何一个小学男生被周围同学簇拥着长大,变成一个看起来智商很低的自大狂。

跟新同学的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不愉快,我开始担心这会不会是一个不详的预兆,甚至胡思乱想起来,要万一全班都是他的跟班和后援团,而只有我不愿意的话,小学时的噩梦会不会再度重演。

就这样心情很复杂地,我第一次踏进了自己的教室,我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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