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我穿着短裤和薄薄的外套,手里抱着一个棕色文件袋,站在SnowHome刨冰店前。刚下过雨,还有点风,我不由得开始发抖,想着要不要上回去拿一下外套。算了,他都说已经出来了。等了大概十分钟,才看到他骑着摩托车从他公寓的方向过来。车子停到我面前,车上的他穿着T恤短裤,看起来年轻多了,好像大学生。
“Hi。”我走上前,低着头,想着应该说中文还是英文。
他用手碰了一下我的头发,“怎麽头发湿湿的。”
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中文!
“我刚洗澡。”我说着,才意识到,我冷到发抖是因为头发湿了。
“要去哪里吃饭?”他一边说一边放下摩托车的脚踏,我也就顺势坐了上去。
“随便吧。”
他望了一下周围,想了一下,“那就附近吧。”
“好啊。”真是的,既然这样干嘛问啊。一开始我就想着在这附近吃,但是他一问,我就突然想去别的地方了。
我们又一次来到MadetoOrder餐厅的玻璃门前,只不过这一次我们进去了。
推开玻璃门,进入店里後,我径直走向右边角落的位置,他跟在我後面。我坐进最里面的座位,一边说道,“上次我好像在这里见过你,而且你就是坐在这个位置。”
“我一直都坐在这个位置。”他在我旁边坐下。这样有点奇怪,通常两个人吃饭不该是面对面的吗?
“你喜欢坐在角落?”我问道。
“角落,但是背对着。”
“哦。”所以他才不坐对面。
“你上次看到我了?”他问道。
我转向他,看着他的侧脸,“对啊,因为我看过你Facebook的照片,所以感觉应该是你。”
从我分手,到我姐把他介绍给我,然後我们开始在Facebook上断断续续地聊天,到现在大概有半年了,在这之前没有我们都真正见过面。一开始他说着要约见面,我一直推脱,後来他搬到这边的高中当老师,而我却因为情绪不稳定而断了跟他的聊天。直到前几天,他又突然发信息给我,我们才约在附近见面。
“既然你都看到我了,你怎麽不叫我。”他问道。
“我那时只是经过,”我心虚地说道,“我本来要去买东西的。”
“那你…”他的手指作势敲打在手机荧幕上,“手机什麽的也可以message啊!”
“我…”我鼓起了嘴巴。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後说道,“你很害羞。”
那天真的是特别孤独的一个晚上,考完期中考,没有什麽可以做,於是在宿舍周围打转,不知道要吃什麽,不知道要去哪里,又不想回到一个人孤零零的宿舍。走过MadetoOrder餐厅时,看到一个男的坐在里面,感觉应该是David,我却不敢进去打招呼,在周围饶了几圈,最後决定进去时,他却已经不见了。
服务员拿来菜单,我看了一下,然後用泰文在纸片上写上菜名,接着把单子递给他,他则用英文写。写完後他把单子拿给了服务员。
“你叫的什麽?”我问道。
“炸鱼,我每次来都吃这个。”
“哦,你为什麽不吃肉呢?”
“因为我正试着...改变吃素啊。”
“不对啊,你吃素你怎麽可以吃鱼。”
“所以我说,我在改变啊,我先试着不吃肉。”
“哦。”这也太狡猾了吧,明明海鲜就比较好吃,你怎麽不先试着不吃海鲜。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我从我的棕色文件袋里拿出我的书,“这是我BusinessFinance的书。”David之前说他想要在学校开一堂金融入门课,所以想看看我的课本作参考。
David接过书翻了一下,然後说道,“BasicallythisisaintroductiontoFinance.”
“Yea.”我点了点头,然後翻到其中的某一页,指着上面的习题说道,“我喜欢这个...我喜欢思考有什麽方法可以去找到答案。”
他点了点头,“而且你的字很好看。”
我不由得笑起来,“谢谢。”
David把书本关上,然後放到一边。
“你要拿回去看吗?”我问道。
“嗯。”
“不过我之後的课可能会用到,所以如果我要用到,可能就要跟你拿。”
“OK,反正我们住得很近。”
店里的客人很多,等了很久饭菜都没上。我跟David只能干坐着聊天,从刚才见面到现在他几乎只说中文。他说中文时说得很慢,但是声音特别柔软,给人感觉很容易亲近,而Facebook照片上的他却是自信成熟,但难以靠近的感觉。
“你平常都跟谁说中文?”我问道。
“我父母,家人。”
“你跟你父母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嗯。”
他轻柔的声音跟他冷漠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
“我觉得你说话很斯文哎。”我说道。
他侧过脸来,望着我,“但是我长得不斯文?”
他好像发现了,我定了几秒,然後默认般地笑了,他也笑了。
“那斯文是好还是不好?”他问道。
“斯文没有好或不好,”其实我还真想立马说斯文很好,特别是你说话的斯文感觉让我觉得特别温柔,感觉就是理想男朋友的语气。“斯文是一种个人特质。”我说着,我觉得他的斯文还给人一种彬彬有礼的感觉,又或者是因为他的教养不错吧;虽然他在美国出生长大,但是他的家庭却是华人家庭。
“你也很斯文。”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服务员走过来,把菜端到桌上,上面是油炸鱼片盖饭,是David叫的。David把盘子移到他的位置,然後拿起刀叉开始切鱼片。
“看起来很好吃哎。”我望着他盘子里的炸鱼片,感觉自己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你要试一下吗?”他把刀叉递给我。
“好啊。”我接过他的刀叉,切了一小块油炸鱼片。
吃完饭後,我们走出MadetoOrder,来到门口的摩托车前。他跨上摩托车,我则是站在旁边,想着接下来是要怎样,就这样分开?
“去你家。”他低声说道,声音十分柔和。
“我管那叫宿舍,不叫家。”我说道。
“去看看吧。”
“我宿舍没有什麽好看的...”我一边说着一边坐上他的摩托车。我想是不是所有的摩托车都有一股魔力,让人走近後不由得想坐上去。
不一会儿,车子就来到我的宿舍大楼,停在楼下的临时停车位。这一排的位置停满了自行车,我从摩托车後座下来时,不小心撞到旁边的自行车,自行车倒下的瞬间,我连忙伸手抓住,但是我的力气太小,没抓住自行车,幸好David的手也随即伸了过来,扶住了自行车。
危机解除後,我後退一步站好,望向前面的一整排自行车,想着刚才如果没有David,所有车子就会像骨牌一样倒塌了吧。
David把摩托车停好後,我们一起走上阶梯。阶梯上的牌子写着‘停放车辆不可超过十五分钟’。虽然我不确定去到房间会做什麽,但能确定的是一定会超过十五分钟。不过没关系,这里的临时停车场都没什麽人管,所以才导致这里总是停满了车子。
我们走到宿舍大门,虽然我把这叫做宿舍,但其实这就是一栋供人租赁的公寓大楼,只是公寓房间主要提供给附近大学的学生,而且房间样式更像是宿舍,而不是公寓。我从钱包拿出房卡打开楼下的电子门,走了进去,David跟在我後面。大门旁坐着保安,虽然我和保安不认识,但是他每天看着人们进进出出,大概对我也不陌生了吧。那他看到我一个女生带着男人进出宿舍,心里会想些什麽?
“这里还不错嘛。”走出电梯後,David望着宽敞的走廊说道。
“你没来看过?”我想David要搬来这边时,应该有把附近的公寓都看一遍吧。
“我只看condo,如果是dorm我就不看,condo比较有家的感觉。”
“我觉得一个人住的话都不算家。”我们说着说着就已经走到我的房间门口。
我用房卡打开房门,房间里面一片漆黑。我把鞋子脱掉放到鞋柜边,接着开始摸索着电灯的按钮。他脱掉鞋子後,紧跟在我身後。‘上次进我宿舍的还是我前男友呢。’我心里蹦出这句话,却没有说出口。
灯开了,周围一切都浮现了,这就是我住了两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宿舍房间了。房间是按照学生宿舍设计的,有一个厕所,一个阳台,剩下的空间就像酒店房间那样摆着床,桌子,化妆台和冰箱。
他观望了一下四周,“还不错啊。”
“对啊。”这时我才发现我的睡衣正懒散地躺在床上,我连忙走过去把睡衣收起来,放到椅子上。接着以一个拜访者的眼光重新审视了一下我的宿舍,东西摆放有点杂乱,又没有什麽装饰品,还蛮难看的。
“你要坐吗?”我拉来旁边的椅子。
他似乎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四处走了一下,走到我的书桌旁时,翻了一下上面一本打开的书,“你今天有读书?”
“一点点吧。”
他看了看页数,“你读到二十八页了。”
“没有,我都没有照顺序读的。”我坐到书桌前的电脑椅上,他却转身走到床边,把口袋里的钱包放到床头柜上,然後极其自然地坐到我的床上,双腿放到床上躺平。我想他完全没有跟我打声招呼,就这样这样直接坐到我的床上是不是有点不礼貌,还是他心里在想着什麽儿童不宜的东西。
“那你昨天有读吗?”他说道。
“昨天啊,就只读了一点点。”我转动我的电脑椅好面对着他。
“你很用功。”他的声音依旧那麽轻柔。
“我有比你用功吗?”我笑着问道。
“嗯,应该吧。”他点了点头。
“但是你觉得你比我聪明?”
他想了想,“不知道。你觉得呢?”
我也想了想,“不知道...嗯,聪明是看不同方面的。”
在某些时刻,我们安静了,不像第一次见面时有那麽多东西聊,又或许在这样一个孤男寡女的氛围中,我们都心猿意马,生怕说错什麽就会把这张纸捅破。以至於我脑海里闪现的话语都不敢说出口。即不想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又不敢说一些太过直接的话题,最後我选择了一个介於中间的话题。
“你有几个女朋友?”我问道。
他靠在床头,仰起头,思考着。
“数不清了!?”我玩笑道。
他笑了出来,说道,“有一些我都不知道算不算。”
果然外国人比较开放吗?
“你呢?”他问道。
“我啊...我不告诉你。”
“那你还问我。”
“你也没有告诉我啊。”
“那我告诉你,你就告诉我。”
“好啊。”
他再次仰起头思考,在白炽光下,看着他的侧面,才发现他显得有些年纪,皮肤没有什麽光泽,头发好像也开始稀疏了。
“那你就说你觉得算的。”我说道。
“大概五个吧。”
“那加上不算的呢?”其实我想问的是,那些不算的是怎样,纯粹发生关系?
“记不清了。”他望向我,“你呢?”
“我啊...”我也仰起头假装思考,“真的交往的就只有一个...”这样我不就处於劣势?於是我加了一句,“别的应该都不算。”
“那不算的是怎样?”
“不算的,就...”就跟我们现在一样,这个我没说,“就...纯聊天啦。”
“你们在一起多久?”
“嗯...”我又仰起了头,“大概...半年,不到一年。”这麽说着我开始有点带入情绪,还有半年多是我死缠烂打吧。
“那你呢?”我问道。
“大部分半年...一年吧。”
“那你最长是多久?”
“大概两年吧。”
“那还蛮长的。”我说着,不明白什麽时候开始,应该是一辈子的爱情平均寿命变得这麽短了。
房间又安静了,我脑海里开始想像自己坐到他旁边,像情侣那样聊天的画面。而他,我不知道他此刻脑海里出现的是什麽画面。
就在我发呆时,他猛地站了起来。我吓了一跳,怕他做出什麽让我措不及防的举动。但他站起来後只是慢慢地弯下腰,拿起放在床头柜的钱包,接着说道,“那我回去了。”
“....嗯,好。”没想到他这麽快就离开,这样反而让我有点失落。
他慢慢走向大门,我站起来跟着他,觉得他刚才弯腰,还有走出房门的动作,跟前男友最後一次离开我宿舍时好像。
他走出房门,我说了拜拜,微笑,然後关上房门。想着他还真是一个蛮不错的人。
下次我可能就不会这麽矜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