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后,跟二奶奶说,七少爷那边的伙食果然所传非虚,的确不怎么样。二奶奶瞅了瞅她,小桃觉得自己多嘴了,咽下后面的话自顾去忙了。
小碧正抱着小哥儿逗鸟儿,二奶奶隔着窗纱看那孩子的眉眼,心里发堵。她已经自顾不瑕了,发不了多少善心,只盼望着这次试探能让那个人警醒。可病猫醒了,又会是番什么局面,影不影响她的决断?二奶奶越想越烦躁,喊小碧,小碧正给小哥儿围围嘴,准备喂些果泥儿,二奶奶掀开帘子出去,让小碧把孩子放下,动不动抱着,连地不让沾,这长大了,也是个不能成器的。小碧不敢,二奶奶硬喝,她才战战兢兢地松开手,但依然弯着腰,不忘抓着小衣襟。
二奶奶说,我让你松开。
小碧快哭了,二奶奶,这要摔着,可不得了。二爷和太太会打断我的手脚的。
二奶奶气了,一巴掌挥开了,小人儿晃荡了几下,两只手臂向天上擎着,见左右无人过来扶他,慢慢地自已挪着小步儿朝栏杆那儿走去。小碧又惊又喜,脸上还挂着泪珠,半步不落地跟着。
二奶奶在栏杆上坐下,她希望她的孩子多摔些跟头,多吃些苦,不要养成窝囊废才好。可偏偏这么多人拦着……唉,她又在心里无声地叹息着。
接后几天,小碧看见二奶奶的面时,就会把小哥儿从怀里放下,任由他自己挪步,碰见小高台,二奶奶冷眼不准帮,小哥儿小腿小脚努力了几次,愣是摔倒了,趴在那儿哇哇大哭。小碧不敢拖延,接着就扑过去抱了起来,二奶奶也不含糊,上去拉开小碧,也不管哭喊的孩子,扬手打了小碧一掌。小桃看见,愣住了,不知该去安慰哪个。二奶奶最近的行事,越发乖张不懂了。
小碧跪着,二奶奶训斥:说了多少次,我的孩子我不心疼?
小桃摘了朵花过去哄小哥儿,小孩儿被花儿吸引,又浑不知觉得爬起来跟着小桃走了。假山后的那片花儿开得正好,还能听见蜜蜂不停地嗡嗡在打蜜。什么都是新鲜的,小孩看得眼都直了,乐了,嘴里的哈啦子也淌个不住。
小桃小心地给小哥儿换着口巾,小声嘀咕:你娘这是要把你训练成什么大英雄啊?不让抱不让哄,你还这么小。不过我们小时候也没人抱没人管的,经常和狗狗睡在一起,长大了,也不缺胳膊不少腿,也不生病,也很好是不是?小孩又乐乐地笑,小桃以为他听懂了,给他摘了一朵更大的花,那花儿刚被蜜蜂采过蜜,所以香气很浓。小孩儿两只小手捧到嘴边,张开,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小桃感觉他把自己的心吃了。
还好花儿没毒,小哥儿半夜也没发烧受惊闹肚子。但没几天,她和小碧两人轮番消瘦了一圈。
二奶奶见了,只是冷哼一声。小碧也明白过来,二奶奶不想惯溺自己的孩子,这府里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多少人等着使坏,二奶奶未雨绸缪,想开了,她也就敢撒手了,但依然步步紧跟着,怕有闪失。毕竟程府的塘塘池池不少,弯弯绕绕的更不少。
周妈把那两块料子锁进了她的黑木柜里。她对小蕉说,这料子你穿不合适,太妖艳。
小蕉顶她说:我穿不合适,你留着给你儿娶媳妇正合适。
周妈点点头,你太年轻,压不住这些邪气。
小蕉翻身,不想理她。
粉绿二位姑娘不知为何齐齐病了,程大爷闻到风声后派了个人到小厨房查验了一番,周妈跟在后面很是殷勤,那人说什么周妈都记着,人走了,周妈就把一张纸塞进火塘里引了火。程大的人又引了个大夫到粉绿二位姑娘的居处,居处挂了帷幕,洒了净水,焚了香。约诊了半个多时辰,大夫退出后,程大的人又在居处挂了红布,房前屋后洒了一层石灰。
小蕉不明就理跑去看了一番,回来后跟周妈细细讨论,小蕉说,死掉很多蚂蚁。周妈把烧火棍一拨拉,从塘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给小蕉,太烫手,小蕉接不住,周妈就用她的大布襟子兜着。
什么东西呀,这是?
大蒜,周妈说,也不防备周围的人,你这身板不禁病,吃了防拉肚子。
小蕉早看出来了,这根本不是大蒜,可周妈也没以前那么嘴急,看她不吃,她也不吃。两个人愣是眼瞪眼那么一大会子。
常师傅要来开灶了,周妈才把黑乎乎的一团塞进小蕉手里。尚温,软软的,小蕉心里也跟着软下来了。
二随之前说,那俩姑娘莫不是怀了娃了。当时周妈一口饭噎得脸通红。小蕉瞧着还奇怪。其实她虽没噎着,但心里很堵。跑出去拼命地吐气,想把肚子里那堵人的气全吐出来,等回来饭已经没了。现下,这糯糯软软的香芋填进嘴里,方找回些人气。
大爷又赏了些好东西过来,说是二位姑娘跟着操劳了,身子日渐消瘦,让大家也跟着添添汤水。
常师傅手艺也跟着超常发挥,只是饭菜做好了,端去给七少爷,多半又被赵言端回来。赵言说,七爷让大家伙都吃了。
周妈就把七少爷剩下的大部分拨进小蕉碗里,小蕉不吭声,看她拨,她最讨厌吃人家口水下的东西,虽然她是仆,可她宁愿吃糠咽菜。这种施舍,她不希罕。周妈疼小蕉的好处便是最后这口福她悉数享了去。
二随也跟着看出了门道,嘻嘻挤到周妈一边。周妈也就挑出块带骨头的扔给他。二随不嫌弃,他正在长身体,有奶便是娘。周妈给他可口的吃,他喊周妈比亲娘还亲。
看着二随,小蕉就会想小篱。她没怎么照顾他,他就长大了。别庄那边更比不得这里,也不知他是怎么长大的。一想,心就酸,对着二随就落了泪。
二随嘴角正挂着油,被小蕉这冷不丁一落泪吓了一跳,心想莫不是吃了她的东西心疼叫屈,赶紧搬着板凳离她远了些,手里还小心护着周妈给他的鸡翅膀。
二随,周妈斥骂,离老娘远点,猴崽子知道占便宜了啊?
二随就笑着捞着板凳换地方。小蕉听着听着也笑了。七少爷这边日子虽清苦,但人都相处得还不错。只不过,这样平静的日子估计没多少天了。因为,只要那俩姑娘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大家也都会鸡飞狗跳起来。
小蕉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周妈听她在炕上烙饼,也跟她瞎扯几句。小蕉说,周妈,七少爷还没娶七少奶奶,这姑娘生的孩子随谁啊?周妈说,哪个姑娘要生孩子,我怎么不知道?
小蕉说,不是二随说的?后面还有一句没说:就是赏给七少爷那俩姑娘啊。
周妈说,二随连放个屁都是闷臭,就你信。
小蕉说,这事还能有假?
周妈说,即使有也生不了这么快,十月怀胎呢,哪是说生就生了的。
说完周妈就不愿意再说了,翻了个身,开始打起了呼噜。小蕉本来听周妈说说,心里不难受了,谁成想说到这后一句,她又开始难受了。是啊,人都给了七少爷了,又都那么水灵好看,七少爷哪能不接受呢?越想越烦躁,小蕉半坐起来,窗外月光洒满一地,她索性打开窗看起来,看着看着就不知思绪飘到了哪里,这一坐一看竟然忘记了时辰,等到感觉四肢发麻,躺下去,方觉得自己定是入了魔症,有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一早起来,周妈看见小蕉,先是咯咯咯笑得直不起腰。小蕉被昨夜开窗进来的蚊子咬了。这入了秋的蚊子格外凶,小蕉气呼呼地说,周妈,你看你一身肥膘,蚊子为啥不咬你啊?
周妈抖抖身上的肌肉,把毛巾往脸上一摸算是洗了脸,回头再一看这小丫头片子那肿起来的嘴唇,又忍不住咯起来。她弯着腰说,你那肉嫩呗,蚊子也有鼻子的。你一会拔点艾蒿来熏熏,别晚上又来咬你的小屁股。
小蕉抽着炕上的笤帚打周妈,周妈一边叫唤着一边逃开。小蕉在嘴上抹了点青草膏,这蚊子太气人了,她恨恨地想,被她捉住,定五马分尸。
一路上,她都用手捂着嘴不敢见人。偏偏今天找她的人格外多。一会常师傅问她平常那香叶桂皮都放在哪里,她得帮着找,只得放开捂着的嘴。结果二随先笑倒在地。一会又是大府那边喊她,说是大厨房指名让她过去领东西。她推着周妈去,周妈把围裙给她蒙嘴上,说,去吧,没人认得你了。小蕉把一股油腻味的围裙甩给周妈,说她见死不救。周妈说,我呀,得留着这力气,用在刀刃上。小蕉想起她上次救自己时那嚎叫声,思量思量的确很费力气,也就不和周妈计较了。提起箩筐自个去了。大府的人都是见多识广的,几个见了也就只是多瞅了几眼,小蕉提上分配的货赶紧往回拖,拖到快到她们院落时,又遇上了粉绿二位姑娘出来散步。绿衣姑娘倒很从容,只有红粉姑娘似乎拿帕子遮了遮没忍住的笑意。
小蕉也没给她俩福身。绿衣姑娘要帮忙,被小蕉拒绝了。这样的粗重活,万一把姑娘的腰闪了怎么办?那腰里,可是揣着七少爷的小福根呢。想到这,越瞧这二人越不顺眼。
碰到赵言的时候,小蕉的腮帮鼓得比嘴唇还要高了。她索性也不遮掩了。越言倒没笑她,反而很关心地问了几句。小蕉因为还在七少爷那两位姑娘的福根里徘徊,对赵言也一搭没一搭地,赵言以为她是拖箩筐累了,上前搭手,被小蕉一把推开,摔了个四仰八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