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在人为。绿衣想了想,不过,的确不能便宜了大爷。我们也需要银子。
你想……红粉睁了睁眼睛。
想法给大爷传个信,我们这儿缺衣少穿,最起码,我们的衣服用件送来不成问题。还有,绿衣伸伸胳膊……
对,红粉也来了精神,我们仔细想想,列个单子。把这儿说得惨点。
惨不惨的,他未必不知情。瞅准时机好行事而已。
绿衣,我们就这么办。
你呀,有事先哭,把我都哭乱了。
我这不是难受吗?摆明虐待我们啊。
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小时,我们苦过多少。
因为怕了,才不愿意重蹈覆辙。
人,不能忘本……绿衣叹口气。忘了本,这就是现世报啊……
我看这七少爷不像大爷说得这般软弱无能,因为有了出路,二人开始闲聊。
整成这般景状,无外乎两种人:一真像他们所说生性淡泊,看破俗尘。二么,那就是心机深沉,深藏不露了。
程大拿我们棋子,我也不能让他痛快了。红粉气呼呼,没细听绿衣的话。
塞翁失马,蔫知不是我们的福呢?绿衣看着那盆花儿说。
这大爷,我也看够了。
你前些日子不还说他够爷们吗?
哼,我那是看在他送了我一支钗的份上。
见钱眼开。
你还说我,你不也百依百顺?
我那是为了活命。大爷玩起人来可哭叫生死。
这个变态!
小点声,好歹都姓程……
事到如今……说到活命,谁不是为了活命呢?红粉想起自己娘被爹一脚踹到草垛上,娘光着脚死拽着自己的腿,狠狠地说,妮儿,好好活下去,活得好了不要再回这里!娘那一眼,烧着火,有恨,有恼,有怒,有对这人世的种种……她又红了眼眶。
你看你,一说一想就想多想远了,我们现在还自身不保,你倒想着以后了?
不是,红粉摇摇头,想娘……
好了好了,绿衣搂搂她,你不是想洗洗吗?把这水放到日头下晒晒,晒软了,也能用。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第二日,大爷就派了五六个人过来七少爷这“无名居”,先是几大包袱粉绿姑娘的衣物,还抬了张桌子,两把椅子。
绿衣解开包袱看看,又让红粉打开,程大倒是爽快,没怎么克扣。红粉看看自己的首饰匣子,那钗还在。
绿衣把包袱归置好,看着大爷派来的人把桌椅安顿好,又手脚麻利地把屋子清扫一遍。红粉在指挥着,把那硕大的花盆挪位置。等忙完全撤了,跟过来那负责的头儿临出门时,悄声地往绿衣手里塞了个荷包。
绿衣掂了掂,挪开给红粉看。十两?红粉又哼。那钗,她铁定是出去后拿去要当的。她抖开包袱开始整理。那些耀眼的,她和绿衣全留了下来,只挑一些朴素的,绿衣上前,把银子放红粉包袱上,恐怕,我们要相依为命了。
依我说,再多咬几口。红粉不解气。
见好就收,他还算披了人皮一回。
哼,他心亏。红粉不领情。边说边手快地把自己的一应需要扎进了包袱里。
这几日,该怎样还怎样,切不可露出马脚。绿衣嘱咐说。
小厨房收到了两筐鸡蛋,程大爷带来的人说,是大爷特意交代的,给绿衣红粉二位姑娘备用的。
小蕉瞧了瞧,又坐回去。周妈未等人走全,抄起两个磕到碗里就放进了蒸笼里。
周妈,你也等人姑娘见过再偷吃呀。二随帮搬的鸡蛋,这会儿闻见了鸡蛋羹的味道。
全些狗鼻子,小蕉一块不屑。
你懂什么,周妈训小蕉,这些玩意吃了也白吃。
二随朝小蕉挤挤眼:跟着周妈,享老福了。
去你的,小蕉拿烧火棍敲了二随的小腿。二随嗳呦着跑开。
周妈,小蕉语重心长地劝:老这样给七少爷丢脸。
周妈不理。端出鸡蛋羹不忘分了两口给小蕉。小蕉不吃。二随吃了。
到了去大厨房领日需用品的日子。周妈又闹肚子,小蕉懒得搭理,知道她定是惦记着哪样东西没吃到口,她也不管,一人先去了。
厨房管事的正在拿笔记账,看小蕉来了,让她先等着,说今儿人手少,菜蔬果品还没开筐,一会分派完了喊她。小蕉心想,我不急,嘴上也甜甜说,您是大忙人,我等会也应该呀。要不,我看看,有什么能帮上手的,我帮着干点?
管事的心想这倒是个会看事的,一会保不准偷个好果子给她吃。想罢,让她去灶下打下手。小蕉乐呵呵地接了。
二奶奶刚从娘家回来,带回不少野味,此时正系了围裙在厨上亲自忙活。她不认识小蕉,小蕉虽然见过,却知道话少没错,也不吭声。
二奶奶做了几个菜,唤随身的丫头过来,拿帕子净了脸,解下围裙,这才发现灶下烧火的,不是原来那个。她问了一句,有人说,这是七少爷那边的。
哦,二奶奶又往锅里爆了个葱花,油温高,炸得几粒花椒飞散开来,小蕉忙用袖子挡住脸。
桃儿,二奶奶喊,把七少爷的丫头替换下去。
小桃赶紧上来把小蕉替走。二奶奶在冒起的油烟里看了小桃一眼,小桃会意,将灶火减缓,并把二奶奶精心调好的汤汁倒进了锅里,顿时,厨房一阵阵地飘香,连管事的也停了笔,扬眉嗅了好久。
这二傻子,倒真是有福。管事的默默心想。
分到了七少爷该有的菜,小蕉不好久留。二奶奶让小桃给了小蕉一只鸭,说是从娘家带来的,请七少爷尝尝野味。管事的转了个身,当作没看见。小蕉又拖筐又抱的回了小厨房。她把菜收捡好,鸭子已经褪了毛,挂上钩等大师傅来烹制,其它的油盐酱醋都放到柜橱里,最后在筐里发现了两只大鲜桃。
小蕉左思右想,把人情记在了二奶奶账上。
二奶奶忙碌毕,先回房洗漱换衣,静心歇息一刻钟,让小桃在厨房听差,带了小碧抱着娘家带来的好酒去了正宫太太房里。
大奶奶正陪着念完了经,净水品茗。
这时候赶得正巧,正宫太太说。她当时看上的,正是二奶奶那家产。大片的园子田地,大片的农场,还有年年岁岁吃不完的野味。
她吃二奶奶家,二奶奶能不知晓吗?所以借花献佛,立马就让正宫太太开了荤腥。
大奶奶只在嘴角撇了撇。
二媳妇,正宫太太说,你这生育良方若有,可教教你大嫂。
娘,您这整天佛光普照,我书读得少,心直口快地,怕腌臢了。二奶奶笑说。
今儿个娘们聚会,但说无妨。这一桌席,让正宫太太脸上的皱纹明显见少。
良方谈不上,说几句山野的趣话咱们解解闷。我呀,以前随爹去田头,爹不舍得让日头晒着我,总会搭个凉棚,找些瓜果来吃,然后他跟管家四处去瞅着,瞧着。我这从小野的性子,你想哪能呆住?也就四处跟着跑,有时候跑着跑着也不知道跑到哪个人堆里,田里人累了也会坐下歇会,三五两个的,说些闲话:总归是风啊雨啊,调啊顺的,庄稼人几句不离庄稼,我就听一人说啊,你那坡上那块地再不下雨可就荒了,去年收成就减了。另一人吸了两口旱烟袋,不慌不忙地说,不让它荒就荒不了,我多拣些种儿,撒得厚实些,再挑些良肥。先前那人又问,你真舍得下本?另一人则回,自己的地为啥舍不得?收成不是收到自己屋吗?
都知二奶奶这性子,所以这话也就她一人能说得。
吃得舒欢的正宫太太默默,也说,是这个理。
从今儿个起,把程大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全给约束住了。不好的,赶紧打发走。二奶奶劳力一番,正想要这话。然后又听唤人去捡那大颗的桂圆红枣,看了看红光满面的二媳妇,又看了看一脸菜色的大媳妇,狠狠心,又加上两板驴胶,有了驴胶,少不得核桃。二奶奶心里却冷笑:真是抠门抠上瘾了,她这一桌子买多少驴胶,真是千年的石头万年凿不穿,还未待她再开口,只见大奶奶扑通一声跪下:万万不可,还请娘体恤儿的苦心。只要是大爷的,谁生都无妨。
大嫂……
正宫太太愣了愣,她也是水里火里爬过的,哪个当大的愿意看见那些个小的天天戳自己眼珠子?跟老鼠似地盗自己的粮仓?可这老大媳妇不仅敞开了门让人盗,还不打不闹,这心不仅善,宽厚,而且嫁鸡随鸡,守尽了本分。她忽的有点可怜她。便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些日子,她随自己念经,抄书,沉默寡水,并不讨自己喜欢。当时娶她完全因程大喜欢,说书香门第的婉约温柔,那是小家子一百年也学不到的。如今看来,倒真如此。
她捻了两粒佛珠,扶起了大奶奶。你呀……
二奶奶也慌忙地起来,咣一声,起得急了,撞了一下桌角,她亲自执壶给满了一杯酒,端给大奶奶,说,大嫂,今天,我得借这佛光,隆重地,敬佩地敬您一杯。
大奶奶迟疑一下,接过酒杯,又将迟疑地目光转向正宫太太。
喝吧,早一身酒肉气的正宫太太说。有这般面条似地媳妇,程大后宅不宁,只怪那些骚儿太多了。她暗暗下了决定。
小桃望着那空了的碗底,松了口气。小碧也摇摇酒壶,空了。三个主子,脸上,皆红霞满飞。
娘,二奶奶喝得最多,人也软得厉害,两个丫头都扶不住,嘴上却还不停地说,明儿个,我再给你做……樱桃鸭……
正宫太太正盼着,又怕下人瞎传她守不住戒,巴不得这人天天来孝顺自己。但面上还得装着不情愿:你也一摊子事……
大奶奶也喝了两杯,嘴脚都打颤,太太,她喊,您刚喝了热酒,别出去伤了风,我去送送二奶奶。
大奶奶刚挽上二奶奶的手,就被她紧紧扯住。二人会心一笑。
小桃对大奶奶的丫头说,都醉成这样,回去被大爷看见,必然惹一场不快。她已经煮了醒酒茶,不如先去喝了,再拾掇拾掇回去。二奶奶听见了,带着酒气的话吹到了小桃脸上:长大了,又一个长大的……
喝了酸梅汤,二奶奶又让拿出不少干果,等二人脸上的红霞渐渐散去,又重新漱口净面,二奶奶留大奶奶用晚饭。
你左右无事,回去干什么?她跟大奶奶说。回去看人家描眉画影?
不看,我看佛经。大奶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