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黑咕隆咚 — 第10章 "挺二”,挺好

蕉篱两手把花儿编成一个花环,也不管搭配,因为他的两眼在不停地扫着周围。采花儿,只是他的一个借口。

一直紧紧跟着七少爷的几人有序地分散开了。保护圈变大了。近侍正弯着腰一朵一朵的,认真地采着花。

蕉篱希望,七少爷是信他的。

但七少爷始终散散的,显不出一丝儿地紧张。

本来的大好时光,七少爷是出来赏心悦目的,被蕉篱一搅和,连近侍都觉得,蕉篱大概天生与程府八字不合。近侍采了一会,抬起腰,看见主子已经跨上马,烈烈的日头下,也不遮挡。他又扫蕉篱,蕉篱还跟个土八怪一样,嘴里衔着那花儿,编得极丑的花环已经被他戴在头上。

近侍把手里的花儿又挑了挑,这才向七少爷走去。蕉篱还蹲在坡上没动。把这龟儿子的壳儿晒出油,近侍边愤愤地想边走。

七少爷坐在马上看风景。果然人在高处就是好啊。底下的景物一览无余。只是蕉篱离得有些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几个人,有几个是忠心的?七少爷也不确定了。

近侍把自己的马也牵过来,蕉篱才慢吞吞地从坡上来。他走得极慢,脚下生尘。愣是把一片青青之地搅出了黄土漫漫。

众人都拿袖掩鼻,只有七少爷纹丝不动,稳坐马上。

蕉篱把嘴里的花儿塞到马嘴下,马扭了扭笼头。蕉篱硬塞。马也跟着蕉篱发起了倔。两相互使劲,近侍怕伤着主子,忙先把七少爷扶下来。

不知蕉篱使得什么招,众人看清时,只见马儿的嘴边只剩下花茎。蕉篱挥掌打了两下马头,马儿开始发起了狂,不停地嘶叫。

蕉篱冷冷地对着近侍说,换主子上我的马,这马儿今天不舒服,会摔人。

众人皆眼光复杂。

近侍总算不迟钝,一把掠过缰绳,也冷下脸对蕉篱说,要换也是我换,还轮不到你!说罢,人已经翻身上马。蕉篱被惊马险险踢着。

近侍很快被带离山坡。蕉篱迅速把自己骑过的马牵过,自己却上了近侍的马。

七少爷跟在蕉篱身后。蕉篱的花环还在头上,歪歪斜斜,随着马儿一颠一颠,看得七少爷眼花。

近侍摔伤了。

七少爷的脚搭在别庄的门石上,问,你怎么会知道?

蕉篱摸了摸胳膊上的汗毛,把头上的花环摆正,说,感觉。

管事的正提着袍角领着急召来的大夫往近侍的房里跑。

近侍骑的马受了惊,跑得飞快,若不是蕉篱插了一脚,今天这事……七少爷接过下人的毛巾,试试温度,又扔回水盘里,自己去拧干。

下人不安。第一次伺候这爷,完全摸不着脾性。

出去吧,七少爷勉强开口。

下人溜如飞烟。

都想进程府,都知道程府的待遇好,可好有好的代价。就是程府的主子,一个比一个心机深。

七少爷在近侍的床前坐了坐。

蕉篱朝里探了个头。

光线开始西斜,正打在七少爷锦色缎衣上。蕉篱的眼眯了眯,合上,又睁开。这一点小动作被主子丝毫不漏地看在眼里。像只猫。却不粘人。

两人都没吱声。

七少爷招了招手。蕉篱咳嗽了一声,脸上又挂上了那张记吃不记打的嬉皮。

嘿嘿,他应该死不了。

是死不了,凶器擦开了边腹,血流得不少,但没伤到要害。要么当时是近侍有了防备,要么就是行凶之人有了顾虑。

掌灯前,七少爷离了近侍的房。蕉篱守了一夜。

近侍醒了后,见到一张最不想见的脸。疼痛撕扯着嘴角,他骂不出来,只能憋着气,蕉篱只是拿毛巾蘸了点温水在他唇上拭了拭,然后就毫不留情地走了。

近侍很渴。

他嗯哼两声,屋里只有他和空气。他又嗯哼两声,实在是起床太疼。好不容易捱到桌边,一摸茶壶是凉的,他又嗯哼着,这下胃里倒抽的,是凉气。

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了,近侍恨恨恨着蕉篱。

正把凉水递到嘴边,蕉篱又打着哈欠推开门,近侍惦惦手里的凉水,一脸笑呵呵的大夫背个大药箱露出张大脸来。近侍赶紧坐正了,把手里没泼出去的凉水碗放稳了。

大夫也不客气,进屋落座,放下大药箱,让近侍躺回床上。

蕉篱在近侍坐过的圆凳上坐下,把随手拎来的大茶壶嗵一声放下,引得近侍和大夫齐齐看了一眼。

蕉篱先是倒了一杯茶,近侍渴得正狠,这冒着热汽的茶香格外冲鼻,他不觉得喉咙更加干燥,努力咽了几口唾沫。蕉篱这厮很没人性地,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喝起来。

近侍两手抓了抓床沿。

蕉篱喝了两大杯,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方才像模像样地问大夫,这伤,似何而来?

大夫的一张大脸泛着油澄澄的光,听到话,却不着急回,近侍觉得这人跟蕉篱挺有一搭。等把伤患处理好了,把大药箱重新拎回座位坐正,才气定神闲地说,似利器,细看又不像。老夫才疏,不敢在贵府随意指正。

蕉篱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近侍听到声音也转头看向大夫,自称老夫,的确令人发笑。看模样,他也不过而立。

蕉篱总归没失了大体,拿起一只茶杯,给大夫满上,大夫嗅了嗅,眉头微皱,蕉篱察觉,装作不知,埋头看自己的鞋。大夫喝了两口,想借故找走,无奈蕉篱硬是拉着东扯西扯,扯又扯不到点上,近侍听得自己的伤又加重两分。

后来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噜咕噜响,大夫寻得契机,赶紧离开。蕉篱哈欠也不打了,一时静得让近侍觉得不似在自己房内。

他本朝里侧躺着,听无声,偏偏头,蕉篱正走到扶手处,给我倒杯水,近侍把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刚喊完,接着又咳嗽不止。蕉篱愣一下,开始笑,早说啊。他把茶壶底子全倒给了近侍。

管不了这些,近侍知道此时不低头这没人性的断然会渴死他的。水已经有些温,好歹能入口,除了渣滓多些。

还要,近侍把杯子伸向蕉篱,喝了一杯,不太解渴。

蕉篱晃晃大茶壶,没了。他一只手正在抠自己的眼屎。近侍一阵恶心。

赶紧滚,近侍赌气似地又朝里翻身。

蕉篱果真拎着大茶壶滚了。这大茶壶是他的,他才不会留给这五百半呢。

近侍静养了五天。皮肉开始发痒时,他呆不住了,去向主子请安。

五天里,除了按时有人来送饭换药,近侍觉得自己被搁置了。他忍不住问了一次,送饭的人就捂住了嘴。

近侍觉得自己这伤,不好,也得好了。

七少爷还未起,近侍来得早了。按平时,不算早,只是昨夜,七少爷太尽兴了。临时替换他的人说。

什么事,这么尽兴?他悄悄问。

替换的人说,李赞公子呗。

哦。近侍先安静了。

脚步声多起来,近侍脱离了椅子扶手,站着,头微低。七少爷看也没看,吩咐人去叫蕉篱过来。他闻见了近侍身上的药味,昨夜的欢声笑语霎时在脑中一扫而光。

还疼吗?主子问。

不疼了。近侍答时声颤。

没两句话,蕉篱举着个馒头进来。

饿死鬼托生的,近侍下了定论。

想到个名字,准备给你用。七少爷沐在晨光里的脸,线条明亮柔和。

近侍扑通一下跪下。

吓得蕉篱跳了两跳。可馒头渣还是落进了近侍的脖领里。

近侍痒痒,又不能脱了衣服抖。

你想姓程?还是?七少爷耐心地问。

反正别姓蕉,近侍心想。

蕉篱先哼哼了出来。

近侍不满地抬起头,瞪着蕉篱。话,却是说给了主子:老管家说过,我应姓赵。

赵?……七少爷似在沉思。

还挺念旧。蕉篱站着已经把馒头啃掉了大半。

赵言,可称心意?七少爷打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好名字,喜欢。近侍磕了头。

赵二,今天是好日子,你得请客。蕉篱馒头也不吃了,作势要扔。

你们拜过把子?七少爷略有好奇。

没有。

谁稀罕。

异口同声。

我说赵二,……

谁是赵二?近侍瞪眼。

那就是赵四?

怎么还都是双数?七少爷插进斗局。

二好啊,双数吉利,好事成双,团团圆圆,和和美美,你好我好,……蕉篱的书听上去读得非常好。

近侍不想主子刚赐了名,第一天就触了霉头,只得跟着说,“二”挺好。

哈哈哈,七少爷笑起来,声音清朗又悠长,挺二,挺好。

赵言……

近侍一时没反应。

蕉篱拿馒头顶顶他的腮帮,赵二,乐蒙了?

近侍没再跪,想着蕉篱的行径,也可怜自己的膝盖,他说,主子,蕉篱目中无人,无法无天,您得惩罚他。

七少爷从指缝里看了看蕉篱。

蕉篱打了个嗝,暗道小人难防,忙说,赵言,你饿不饿啊?

赵言想,我饿你个头啊,早饿过了。

大眼瞪过小眼后,七少爷决断:你俩出去打一架。

好嘞,蕉篱正好扔掉了馒头,搓搓手。

主子,我吃亏。赵言眼里有水,汪汪亮。

哦,蕉篱,你去帮厨房担十担水。七少爷迂回一招。

这,太重了吧?蕉篱指的是水桶。

七少爷不理,不许找人帮忙。

蕉篱一脸蔫色。

七少爷赏了赵言两个菜,算是庆他的新生。

赵言把菜用托盘托着,端到了厨房水缸旁,特意找了个大水壶,灌满热水,自己伺候自己。

两桶水,加根扁担,把蕉篱压得身子矮了半截。他擦擦汗,就看见水缸旁两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蕉篱抢上前,把赵言凉好的大碗水干了。

妈的,他担的水,他还不能喝。蛤蟆得了志,还想笑话他?

好,好,好,你喝你喝。赵言也想开了。早晚你得把这水缸担满。

两人斗完眼,又各自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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