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来来往往,端得是府上敬客,一年那么一聚,一聚也就那样。老话讲,远亲比不上近邻,实在不错。
离府前,二姐不死心,附上陶陶耳边,挤眉弄眼道,“塘洲真个热闹,开春一片锦簇,城外郊地亦是遍地灿烂。”
将此番话当玩笑说与樊初泱听,她登时一声嗤笑,纤长柔荑指这繁华街道,颇不屑,“咱们京都天子脚下,差哪儿了?!”
这日恰是花朝节,通入护城河的街边河道花灯悠悠,一盏胜一盏夺目。还是未至傍晚,若天色昏暗,花灯点烛,打眼望去一片熠熠生辉,光彩夺目,那才叫良辰美景。
拥攘不通的长安街,小铺小户趁着此日开张营业,小摊前挂一盏小红灯笼,一柄长尾流苏,有些小贩为吸引孩童目光,手中也握有铃铛拨鼓,见着那些锦衣秀服的少爷小姐们,手里的活儿便停不下,一串儿响撒向这长安一街。
人人皆笑,皆闹,觉这世间真好,真妙,人情味倍足。
“瞧,那儿人声沸。”樊初泱脖子伸长,一个劲拉着陶陶往人群里挤,身后一干丫鬟护卫跟不进去,只好隔着几人观望。
被人群围着一人一狗,人是普通人,狗却不凡。毛色染了不少土灰,但能瞧出色泽锃亮,柔顺飘逸。狗眼澄明,精光内收,可惜身上有伤痕,血混着泥土,折损了形象。
人嚷嚷,“卖狗!跟着马帮,自塞外来的犬种,还是个幼崽子,买回去不亏的!”
人群回他,“那敢情野,不好驯呐!”
“嘿!驯好那可不得了,养在家里防贼防娘们偷人,两全其美,不!十全十美!”
“老兄这是有故事啊。”不知谁接嘴调侃,引得围观百姓哄笑不已。
卖狗者也跟着笑,浑然不在意,跟着继续叫卖。
樊初泱盯那条蜷伏于地的狗有一会儿,低声同陶陶道,“那是混种獒,专人饲养,这人也不知怎么得来的。”
陶陶偏头询问,“要买下么?”
樊初泱扼腕叹息,“牵这玩意儿回去我娘怕是要拿我喂它。”
陶陶抿唇笑笑,又专注去看狗。都说狗通人性,待人忠诚,一辈子只认一个主。她打心底喜爱这生灵,却不能带回去。一是那爪子和獠牙,锋利如刀刃,二是幼年曾养过只猫,拔了倒刺剃了爪,偏还是在府上惹出祸害,那以后,府里便禁养四脚的生畜。
叫卖有一会儿,无人问津,都知晓这狗不好饲弄,一个不好,满门血案。没胆啊。
围观者越见少。
陶陶二人站了有一小阵子,估摸应无人买下,便打算离去。
正好,见一主一仆上前,两人服饰怪异,似是边境而来的异族。
仆人问价钱,又凑前仔仔细细端详,末了,冲身后主子点点头。
不过须臾片刻,他对卖狗人道,“狗凶猛,我主子担心带不走,你顺路替我们将狗牵上府?放心,赏钱少不了。”
卖狗人犹疑不定,上下打量这两人,硬是没爽快应下。
两方拉扯,一言一语,拖拉半晌。
仆人退了一步,道:“这样,劳你等候一时,我跑个腿脚,去府里喊驯兽师。”
卖狗人一听,不知为何,慌了张,拽了狗绳要走,嘴里一个劲儿道,“不卖了,不卖了。”
“哎,兄台,你可不能走。”拦他的是那位主子,未出鞘的刀堪堪一挡,截去卖狗人的退路。
要生事的前奏。正月十五的吉祥日子,也不省心。
旁人纷纷离远,能避则避,都不愿大好的花朝节染上一身花色。
樊初泱眼里直冒光,摩拳擦掌的兴奋溢于言表。
来不及一拉,她人已往前。
“干嘛呢,你这异族人,忒不识大体,来我朝地界也敢如此嚣张。”
仆人欲同樊初泱争辩,话未出口,被他主子摆手止住。
“他卖我买,讲个你情我愿,姑娘非官非此两者,何来缘由插手?”
区区蛮夷人士,说起话来一股本土腔调,真够本事的。樊初泱愈发不屑,“人兄弟愿意卖吗,你问问。”
卖狗人适时出头,掐点摇头,“不卖不卖。”
樊初泱仰头,眯眼,瞧见了没。
“约定既成,哪能反悔。”对方语气不重,态度却不容置疑。
场面一时僵住。
人不动狗动。
狗感知甚敏锐,嗅出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息,鼻息渐重,不安分的尾巴一搭一搭拍打地面。
它“倏”得一起身,抖了抖毛发,灰扑扑得,惹那卖狗人大惊小怪,直嚷嚷,我要走了。
仆人紧拦着不让。
樊初泱扯了腰间软尺,欲要凭空清出一条路来,却被对面的人接住招。
两人瞬即接招拆招,打在一团。
陶陶看得屏息,不知事态怎么往这方面发展去了。见两人只是你来我挡,并不指向要害,稍稍安心,连忙招来一侍卫,遣他去樊府请人。
刚说完话,甩着软尺的樊初泱突然大叫一声,“招招,当心!”
却是那犬卯足了劲,带着卖狗人往她这边冲来。
陶陶一脸愕然,卖狗人也是一脸惊惧,许他以为狗想离了这地,他正好顺势而为遁走,没料狗竟盯上了路边瞧热闹的小姐。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
只是一眨眼功夫,陶陶僵立当场,最近的丫鬟距她亦有一臂半。
她愣愣望那狗,连手臂被人扯住,一把拽走时,都有些懵。
“招招!”樊初泱急忙扑来,“没事吧?”
陶陶缓慢眨了眨眼,又缓慢摇摇头,才道,“它干什么扑我?我又不是母狗……”
樊初泱想笑,又不能,拍拍胸脯以作掩饰,“没事便好。”她复转头,心有余悸般,“多谢傅二哥及时相救。”
你说巧不巧。
傅以渐刚从桥头下来,前方人群攒动,异常嘈杂,随意指派一铁甲军士前去查看。
铁甲士兵前脚一去,他心里不舒坦,隐觉有事,后脚又带人跟去。
亲眼目睹那鬃毛幼獒,一个劲头往那姑娘身上扑。
他提气,蹬力猛地一蹿,有惊无险将人拉至身后。一手摁住犬首。
樊初泱问她有无事时,她还能老神在在来一句,看来没怎么被唬住,也是,这幼獒目无凶意,只一味向前冲的势头骇人,实则毫无歹意。
陶陶定了定神,侧头,欲道谢。
刚才拉她至身后,眼下,两人紧靠,差点衣服要贴上衣服。
她本待后退两步,又怕太欲盖弥彰,便这么近,不瞧人,平视他胸前衣襟暗色花纹,毫无起伏得道,“多谢傅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