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到了顶楼之後，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他的侧脸。我完全搞不懂这人在想什麽，也不知道要怎麽应付他。他就像一阵狂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说白痴就白痴，完全没在看场合。
「月见，你干嘛一脸尴尬？我做错什麽了吗？」
错！大错特错！而且他从什麽时候开始叫我月见的？我们有那麽熟吗！
但我是个臭俗仔，只敢在心里骂人：「……没事，你不管你朋友了吗？」
薛初凡轻快转头，对我笑了。
「黄巾贼喔？他先回教室啦！被我这麽一闹，大概森七七了吧。」
你也知道你很白目？如果我是黄巾贼，大概就把你拿来泡药酒！
「所以，喜欢林姵媛的不是你？」
他听了，笑得超夸张：「哈！你别说笑了！那种女生才不是我喜欢的型，太娇了。」
我才没有在说笑……啊不，可能有吧，林姵媛本身就是个笑话啊。
「可是，当初你在办公室明明说她在你们班有很多人喜欢。」我可没忘记这件事。
他坏笑：「我又没说是我，月见你很单纯喔。」
「喂！你竟然故意骗我！」
「好啦好啦！抱歉嘛，我会说得那麽暧昧也是有原因的啊！」
「什麽原因？」他最好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但他居然不说话了，只顾着笑得像恶魔。可恶，我的火真的很大。
我正想在心里虐他千百回，但他没给我机会，趁我安静的时候忽然靠近我耳边。我愣了下，感觉到他温热的吐息：
「我想认识你。」
啊？什麽？什麽什麽？
我傻眼，但他很认真：「其实，一开始我真的没注意到我的用词，但後来，我发现你误会我喜欢林姵媛，所以就想到了一个妙计！」
妙计？
看我懵，他好像更得意了。「你跟她同班嘛！所以，如果我让你继续误会，就可以趁机认识你了。」
「啥？所以你就骗我？」
「你不要生气啦！」他观察我的表情：「就当作是帮我朋友一个忙，而且你还可以认识我这种帅哥，不错啊。」
这人也太自恋了吧？
我拿他没办法，只好试图让自己冷静，接着问：「既然是你朋友要告白，为什麽是你在办公室写情书？」
「我说了是『校稿』啊！黄巾贼的文笔不太好，字又很丑，只好用打字的。他说今天就要送出去，还叫我帮他检查，我就跑到办公室里面借用电脑……」
偷用就偷用，还借用！
「然後你就出现了。」他又补充，表情看起来好欢乐。
盯着他清秀的脸一阵子，我再问：「为什麽你们的名字那麽奇怪？灶脚？黄巾贼？」
「因为他叫黄俊杰呀，念久了就很像黄巾贼了。」他愉快地回应：「至於我，灶脚就是厨房的台语嘛，你多念几次我的名字就知道啦。」
初凡，厨房……灶脚。
「呃，还真是有趣的绰号。」
「你呢？月见你有没有绰号？以後我就用绰号叫你。」
有啊，走狗跟报马仔，不过这没什麽好炫耀的。而且，他以後要叫我走狗吗？还真是别了吧。
看我沉默，薛初凡更好奇了，还说是不是太好笑所以不敢说。
「我不会笑你啦，说看看啊。」
「……走狗，还有报马仔。」
好吧，是你叫我说的。
他傻眼，一时说不出话。我望着他，目光很平淡，他看了大概也知道我不是开玩笑的。
「不好意思。」过了一会儿，他终於道歉。
没什麽好道歉的，反正我就是不受欢迎。像他这种人，应该一辈子也不会理解吧。
「可是我觉得月见你不像是那种人啊……」他明明不了解我，却替我说话：「你看起来很有气质，也很乖的样子，怎麽可能是走狗？你一定是被误会了！」
我看见他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禁没辙地笑了。
「不是，我不算是被误会。」我摇头，迎上他真挚的眼神：「我们班老师的确有叫我帮忙抓作弊，也有叫我偷偷告诉她是谁在作乱。对他们来说，我就是异类，根本就不该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不对！」他突然变得很激动，「那样的话，有错的人又不是你！是他们才对！」
「可是，就算你这麽说，也改变不了什麽。我的力量太弱了，什麽都做不了。」我淡淡回话，像是已经习惯所有不平等。
「不，我一定要帮你……」他摇摇头。
我失笑：「帮我？帮我做什麽？就算不愿意，我打小报告还是事实啊。」
「你无条件帮忙我，而且还帮黄巾贼拿情书给你讨厌的人。我知道……你是个温柔的女生。」
原来他早就发现我讨厌那太妹了。
「没关系，毕业後就解脱了。」我将头转向另一边。
「喂，你怎麽能受这种委屈！」
「你不要再说了！这都跟你没有关系吧？」
我起身，懊恼瞪他。对，或许是我不敢改变现状，怕会换来更糟的处境。我也知道我不够勇敢，但有很多事，即使勇敢也没有用。
像他这麽美好的人，果然不会懂吧。
我扫视他的面容，他却一点也不愤怒。那张脸，反倒浮现一种我不敢再深入祈祷的温柔。有时候，期待得太多，就会摔得愈重。
郑豫凯的关心已经拯救了我很多，所以，我不敢再想会有其他人也像那样对我。
忽然，他轻松地往前一倾，远离了栏杆。他站立在我身前，语气柔淡：
「就算是那样，也不能不管你。」
「什麽？」我睁大眼。
「我会让你知道，认识薛初凡，是一件很棒的事。」他平静而自信地宣告。
我不懂他为什麽要这麽说。但，或许他真的是一个太过美好的人。美好到，连我也不禁去想像有他参与的世界，是不是真的有那麽棒。
後来，我回到教室，虽然只是跷掉早修，但还是有很多人在看我。对他们来说，「唐月见跷课」这件事大概就跟「林姵媛不跷课」一样稀奇。
「月见，你去哪啦？」乔乔看到我，就走过来问。
「谈个事情而已，没什麽。」那样应该也算是谈事情吧！
「喔……你怎麽会认识别班的人啊？」
「呃，也谈不上认识……」
这时候，林姵媛出现在我身边。她粗鲁地拍我的桌子，恶声道：「喂，你跟那个人去哪里鬼混了？」
干她屁事，我又不是她老公。
「说啊！」她还在逼问。
「林姵媛，我没有义务告诉你吧。」我对她的态度很有意见。而且，自从她诬赖我作弊之後，我就像是捡到枪一样，敢回她的话了。
「我管你！」她比我更狰狞。
「有谁规定朋友不能聊天吗？」
我承认这句话其实带有几分挑衅，为了让自己说话更有份量，我故意把我和他的关系说成朋友。
「我是问，你怎麽会认识他？」
「自然而然就认识了，不行吗？」
「你──」
「同学，回座位了。」英文老师的声音打断我们：「现在是英文课。」
「啧！」林姵媛瞪我一眼，转头走人。
我也不高兴，但也只能拿出课本，勉强自己转移注意力。在上课之前，我还抬头看了一下郑豫凯。他的背影一样冷静，还很专心地在听课。
唉，我怎麽会期待他吃醋呢？他搞不好根本没发现我跟薛初凡出去教室吧……
单恋的人，果然寂寞啊。
「月见，最近好吗？」电话那头的姑姑，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在爸妈离婚的那年，姑姑就领养了我。听说她有不孕症，所以才会这麽做。我不会因为她的动机而怨她，毕竟她也是真心真意在待我。只是，她总是忙於工作，很少有跟我相处的机会。
不过，我也不能说什麽，「嗯，我很好，姑姑你也要记得休息。」
「不过是公司忙了点，不要紧的。你才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最近早晚温差大，有什麽需要尽管跟玛姬说。」
「好，我知道了。」
我们没有聊得太久，玛姬就敲门进来房间。她看了看我，表情好像比平常还兴奋。
「小姐，你上次说的那幅画，我已经完成了，要不要到我房间看看？」
「这麽快？」
「几天时间也够我画了，呵呵。」她笑笑。
我点头，吃完晚餐之後才跟着她到房间看画。
玛姬传神的绘画功力我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但我万万没想到，她真的能够将我心目中的画面完整表达──
画中，男孩抬起头，窗外的阳光柔和地映照静谧的空间。不远处，单恋的女孩羞涩地抬起手，像是在对他道声早安。
「小姐，还喜欢吗？」玛姬柔声问。
「真的很棒，我很喜欢这张画！」
听见我的回应，她高兴地走上前，边将画搬起来边说：「那就放在小姐的房间吧！」
「等等！」我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她。
如果可以……
「玛姬，如果你有空的话……」
我走向前，用期盼的目光看她：「能再画一张别的吗？」
我想像，男孩站在顶楼，凝聚纯净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的面容牢牢记住。而她不敢回望他，不敢再对他眼中的深潭有多一分的祈祷。
薛初凡的耀眼，是我再怎麽努力，也蜕变不了的美好灵魂。
-
薛初凡：我啊，想抓住你的手，用力地拉你一把。你的眼里很美好，但是正在哭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