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榆愣了愣,思绪还没转过来,就见随着话声落下,那道白光褪去,说话那人缓步走到三人面前,只见其面容俊秀清朗,姿态风流儒雅,身着一袭绣金蟠龙白锦长衫,正似笑非笑的瞅着他。
一见来者,墨榆与崇仑连忙弯身作揖,恭敬道:「帝君。」
阎末渠也站了起身朝来人微一颔首,道:「帝君。」
「阎君。」那人──帝君扇渊含笑回以阎末渠一点头示意後,便伸手扶起墨榆,笑道:「久不见卿,可别如此拘谨。」话毕,转头又朝崇仑说道:「掌命也是,赶紧起身吧!」
「谢帝君。」墨榆与崇仑同时应道。
此时,墨榆才察觉到自己手上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温热,一颗心不由得颤了颤,连忙趁着起身时微微後退了几步,不着痕迹的避开触碰。
扇渊似是没有察觉他这小动作,笑瞅着他道:「墨榆此番下凡历劫,一切可还好?」
「托帝君鸿福,小仙一切安好。」墨榆笑道。
「那就好。」扇渊浅笑着点了点头,温声又道:「先前掌命与我说,记载你上一世历劫的命格簿不知何故竟是一片空白,而他遍寻三界也寻不到你的踪迹,我正担忧你是否出了什麽事呢!」
墨榆道:「有劳帝君挂心,小仙只是途中出了点小意外,并无什麽大碍。」
闻言,扇渊微微一笑,而一旁的崇仑见状则快步上前,说道:「禀帝君,方才我已与司镜仙君了解过情况,始知原来司镜仙君之所以消失於三界之中,乃是因为……」
话未说完便听得扇渊语调柔和打断道:「我已知晓,是因被伏鹰妖君带进了蚀妖谷,对吧?」
墨榆与崇仑一听,霎时双双怔住,彼此面面相觑,皆不明白扇渊如何知晓此事,而一旁的阎末渠则是淡淡地问了句:「敢问帝君之所以得知此事,可是此事与近日的三界动荡有关?」
「什麽三界动荡?」墨榆一脸困惑。
阎末渠淡声道:「前几日地府忽然涌入大批阴魂,我命阴阳使调查之後始知,人间邽山山崩,涌出一股极为浓厚的妖气弥漫山头,致使整座山中的林木俱枯,鸟兽无一存活,连带妖界也起了骚动,前仆後继直往邽山而去,其所经路途上人间生灵死伤无数,之後我听闻上天宫也受到其妖气影响,朝曦殿外的灵木同时枯朽,於是帝君命司战仙君即刻率天兵天将下凡镇压,而方才听帝君提及蚀妖谷一事,便不免猜测是否两者之间有着相当的关联。」
「那麽……」
墨榆转头看向扇渊,正想问是否真与蚀妖谷有关时,扇渊便已朝阎末渠点了点头,道:「阎君所言不错,正是因此缘由。」随後,他看向墨榆温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麽,此事确实与蚀妖谷相关,当时司战带回来的消息是,在邽山所崩的东南方凭空冒出一座山谷,而笼罩邽山的妖气便是从此谷中涌出。於是,我立即亲自前往该地查看,尽管谷外有禁制无法进入一探究竟,但就其周遭所布术法和山谷样貌看来,确实是记载在《大荒记》中的上古传说蚀妖谷无误。」
「蚀妖谷外有禁制?」墨榆怔了怔,这个答案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回忆起当时伏鹰直接携他奔入蚀妖谷的情形,他怎样也想不到那谷外竟布有术法禁制,因为按理来说,蚀妖谷乃是上古传说之地,谷外若是布有上古术法禁制,那麽他们是无法进入的,毕竟连天宫帝君都进不去的地方,他们一个凡胎肉身又加一个不过一千五百多年道行的妖王怎麽可能进得去。
然而,面对他的纳闷,扇渊却是肯定应道:「是。」
墨榆一听默了默,心中顿时疑惑更甚,不明白伏鹰与他到底是如何闯进去的,而一想起伏鹰,他当下开口便欲问道:「那伏鹰……」
他本是想问扇渊有无见到伏鹰以及他的伤势如何,但话头才刚起,就见阎末渠与崇仑同时往他看来,而两人眸中所蕴情绪不同但却一样意味深长,特别是阎末渠那目光,尽管看来平静却让他有如芒刺在背,於是他连忙话锋一转道:「那帝君是如何得知我是被伏鹰带进蚀妖谷的?」
为了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墨榆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一般,可扇渊闻言却是似笑非笑的瞅着他,彷佛看透他本来想问的并非如此,至於一旁的阎末渠则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大有不以为然的意味,眼见两人如此态度,他一时不禁有种赤着身子般的不自在感。
所幸,这种尴尬并未持续太久,很快的又听扇渊和缓开口:「关於我怎麽知道的呢?虽然我察觉到时已是极淡,不过我在蚀妖谷外有感知到伏鹰妖君与一凡人婴孩的气息,而就我所知伏鹰妖君向来独来独往,因此对其竟与凡人婴孩走在一起这事感到很是不解,所以我返回天宫後便看了一下邽山周边的路线,结果发现此路线竟与掌命先前告诉我的,你上一世举家遇劫的地方有其相通之处,然後再思及到你无缘无故消失於三界之中一事,接下来的一切也就很好推论了。」
「原来如此。」墨榆登时恍然大悟,佩服的笑道:「帝君果真思绪缜密,就如此小小一条线索也能洞悉个中玄机。」
「这倒也没什麽,我相信这事阎君也是知道的。」扇渊笑瞅向一旁的阎末渠。
墨榆随之转头看去,就见阎末渠正不置可否的微微颔首。
见状,墨榆瞬间炸毛了,他指着阎末渠忿忿然道:「啊!好你个阎末渠,你既然知道原因,刚才干麽还一直抓着我问『你是怎麽死的』?而且还装模作样的用『观尘术』来看我前尘。」
阎末渠一脸平静的回视他,语调淡然道:「阿榆,你这话问的也忒好笑了,我虽知你是与伏鹰一同进的蚀妖谷,可我又怎会知道你是怎麽死的?这两件事如何能混为一谈?」
「我……」墨榆顿时被这话给噎住了。
阎末渠说的没错,知道他跟伏鹰进蚀妖谷,以及知道他是怎麽死的,这两码子事的确是八竿子打不着,只是他方才一听扇渊那样说,当下并未想得太多,还以为是阎末渠存心戏耍他,一时之间不由得又气又恼,结果竟是他自己理解错误,误会一场了。
彷佛看出他心中所想,阎末渠又淡淡地说了句:「怎麽下凡一次,脑子竟比以前更不好使了,要再多下几次凡,岂不变无脑。」
「……」墨榆被骂的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扇渊轻声笑道:「好了,既已明了前因後果,那麽此事就不必再提了。」说到这,他看向墨榆又道:「墨榆,你上一世的劫虽未按掌命所撰而行,但我想你在蚀妖谷中必也是历经一番苦楚,所以此世历劫便就算你已了吧!」
这句话肯定是墨榆进地府至今听到最好的一句话了,他连忙含笑应道:「多谢帝君。」
「墨墨,这下可好了,我本还担心你要多历一次劫呢!」崇仑也开心的凑上前向他道贺。
墨榆笑眯眯的朝他用力点了点头。
须知崇仑此话可是不假,万一他的前世历劫真作不得数,那麽崇仑势必得再帮他重新撰写命格,他也要再从头开始历劫,而他真不希望这件事发生,毕竟就他先前听来,崇仑帮他所写的那命格,实在是叫他忍不住浑身打颤、牙根泛酸。
虽然在奉文仙君那书砚殿的喂养下,他古籍看得多、话本也没少过,什麽耽美、言情通通照单全收来者不拒,对於人在情之所至的状况下,什麽外在条件一律都不再是问题的论点也相当深以为然。然而,纵使他尊重断袖也不排斥断袖,却还是不希望自己到凡间历个劫,还必须跟凡人搞断袖。
请原谅他,他着实是办不到。
相对於崇仑的开心祝贺,阎末渠则是面无表情的瞅着墨榆。
墨榆自然也发现了这点,随即回给阎末渠一抹得意的笑容,大有『你看看帝君待我多好,让你说我这世历劫不算数』的意味在。不过,阎末渠显然懒得理会他,迳自撇开了目光。
见状,墨榆不禁暗自觉得好笑。
他想,依照自己对阎末渠的认识看来,想必他此时应是对自己颇不以为然。
墨榆正这般想着,倏地听见扇渊开口说道:「阎君、掌命,我尚有一事要私下与墨榆说,可否麻烦二位先暂时离开一下?」
闻言,他霎时一愣,纳闷的望向扇渊,不明白他是想和自己说什麽。
崇仑看来也有相同疑惑,双唇微启好似想说些什麽,不过阎末渠倒是先有了动作,只见他从殿上走了下来,朝扇渊微微颔首示意後,便手指一勾,一股无形力量顿时勾在了崇仑的衣领後,将其随着他的步伐往门外拖去。
「阎君、阎君!你等等!这样太难看了!我可以自己走,让我自己走啊!」
只听得在阎末渠脚下步伐不停的情况下,崇仑的哀嚎声也越来越远,而伴随着阴司殿的殿门再度阖上,殿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这安静来得太突然,墨榆看了一眼身侧的扇渊,心头不禁一阵发颤。
方才有其他人在他还没什麽感觉,但这会儿整座阴司殿只剩下他和扇渊,他莫名的觉得非常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了。
扇渊说私下有话要跟他讲,是想讲什麽呢?
墨榆自己也不清楚,他惴惴不安的到底是扇渊即将开口说的话,还是单纯和扇渊共处一室这件事。
望着不远处身着一袭锦缎白衫,正左右观望着阴司殿的扇渊,墨榆一时间不禁有些恍神,而就见扇渊在扫视了四周一会儿後,缓步走到了阴司令桌案前的台阶坐下,然後抬头往他招手笑道:「墨榆,来!过来。」
『墨榆,过来,来我这儿!』
听着扇渊那话,忽地一句相似的呼喊也在墨榆脑中响了起来,霎时间岁月彷佛倒流了一般,墨榆眼前视线也不免迷离了起来。
不过,没让墨榆失神太久,很快的又听扇渊再度喊道:「墨榆,发什麽愣呢?快过来!」
墨榆回过神来抬眸看去,正巧对上扇渊那张笑瞅着他的温文面容,而他一见扇渊那直接坐在台阶上的率性模样,过往种种顿时一一在眼前划过,一时忍不住觉得想笑,但笑容方浮上嘴角,却又思及此时终究不是彼时,连忙又将笑意压了回去,然後依着扇渊的话走上前去。
「墨榆,无碍!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想笑就笑吧!」兴许是看见了他的表情变化,扇渊朝他微微一笑,然後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来!在这儿坐下吧!咱们也好久没这麽说说话了。」
「帝君说的这是什麽话呢!在天宫时,帝君您每回召见小仙,小仙可是都有去的。」墨榆笑了笑,顺从的在他身侧坐下。
「是,你是每回都有来,但你知道我指的并非那般说话。」扇渊笑瞅着墨榆,语重心长道:「墨榆,若你也还惦记着咱俩过往相识的旧情,那麽此刻就别再自称小仙,也别再唤我帝君了,难得眼下无人,咱们当初怎麽称呼彼此的,就怎麽称呼吧!」
闻言,墨榆苦笑着:「帝君您这是在为难我了。」
扇渊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轻笑道:「我以为所谓为难是让人去做能力范围以外,力有未逮之事,而此时不过是一个称谓,是旧时好友互相叙旧,应算不上为难才是。」
「……既然帝君都这麽说了,那麽小仙也只能从善如流,恭敬不如从命了。」想不到扇渊竟如此坚持,墨榆沉默了半晌,最後还是投降了,对上他的目光含笑唤道:「苕华,许久不见了。」
扇渊一听,温润的眸光亮了亮,也回以浅浅一笑,道:「是啊!墨榆,咱们许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