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盛夏人間 — 1-河堤上的小大人

若有谁说,躺在河边堤岸上放空很舒服,他其实还说得不够仔细。

应该是,在芒草花盛开之时,将自己置身於一片白芒之中,躺卧在那如同天使掌心的柔软上,才是王道。

而在芒花簇拥下所看见的河道与天空,总是别有一番风情,那样的自然,那样的纯真,那样的超脱时空。

若你不挑选日薄西山的时分去芒花床上享用美景,只能说你外行了,就算是芒花盛开的冬天下午和早晨,亲身体验过就知道,阳光还是能照得你龇牙咧嘴,让你「容光焕发」,连景色都瞧不了一眼。

但若是傍晚,不知你有没有看过这般场景?在那斜阳即将躲入地平线的时候,稍稍枕起头,便将发现堤间的河在此时幻化做滚滚金汤,粼粼的波光将遁入眼帘,回荡在你心中最纤细的部份,带来一阵阵感动。而那芒草在此刻,更是株株金黄,映照在夕阳光下随风摇摆,

呀~根本就无法形容,在这种时刻,也不知为何?人总是会将一切回忆重新搬上脑海,ㄧㄧ的复习,ㄧㄧ的品味,对着不断流去的金黄水流,怨叹逝去的黄金岁月……

啊~从什麽时候起,突然开始不断地思考人生起来了呢?

李上善躺在芒草堆间,梳理着他理不透的愁绪。他不过就是个16岁的青少年,为什麽总要背着这种大人似的情感?16岁,嗯…再过2年不也成年了吗?那现在想东想西的,应该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吧~

不过,他还是对这种消不去的密集思考,感到不胜其烦。

别人都说,青春期会有很剧烈的改变,不管是情绪,身体状况或是

其他大人不想讲的东西,都会如潮水般涌现,常常会无法控制自己。

他现在好像开始慢慢能明白了。

周遭的视野渐渐黯淡了下来,太阳早在地平线的保护下,不知躲到何处去了,河道外围的郊区,开始隐隐约约透露出几户人家的灯火。

现在回家去的话,大概半路就能闻到阿嬷煎葱蛋的香气了吧?

说到做菜,虽然不是大厨等级,但至少端出一桌好菜,自己也

是在行的,李上善想了想,也小小得意了起来。

如果妈妈还在身边,也许自己能煮出更多好吃的料理吧…?

李上善想到这,心情又不禁黯淡了下来。

没办法了,遭殃的总是小孩子们,谁叫自己还在当小天使时,挑

错家庭诞生了呢?如今将他带到世上的两人说散就散,还得让

自己的父母又担下重任,这便是隔代家庭隐藏的悲哀故事了吧。

实在是……「喂!!!」,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喊,让李上善从自己

的小宇宙中被弹了出来,他知道那来自他最亲的夥伴。

「怎样啦!!李韶易?」,李上善也回以他的弟弟一个绝对够大声的回覆。「回家吃晚餐啦,我超饿的~」,「路边那麽多草不会先拿来吃喔?」,「吼哥你靠北喔!」,「好啦走啦走啦~」,

李上善稍稍使劲,从芒花堆中站了起来,走到河堤上他刚上国一的

弟弟身旁,顺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怎啦哥,你今天又很累是不是啊?」

明知故问!李上善暗想,自己今天除了被吃脑的期中考给荼毒,

还有就是为了他亲爱的弟弟,跑了完全反方向的国中一趟。

他弟弟在学校打扫时间拿水桶,一个劲儿往上泼进了厕所,

想要整在里面打扫的好友,结果出来的不是好友,而是如落水蛤蟆

一样气鼓鼓的老师,而且还刚好是全校知名的「老番癫」阿凯。

阿凯一怒之下把弟弟带到校长室,说了什麽李上善就不知道了,只

知道後来自己到学校,被告知弟弟做的好事,而阿嬷那时到菜园去

根本接不到电话,更不用说最近中风还在医院的阿公了。於是李上善

雀屏中选,跟阿凯对峙了一番。

用尽了他今晚准备练习英文演讲的功力,好不容易才说服了阿凯不要记弟弟的过,当时他的头低到几乎可媲美长颈鹿喝水了呢!好在校长也看得出来他的苦心,只说了"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没办法,还得辛苦你这成熟的哥哥来一趟了"这样的话,李上善便也只能尴尬的笑了,他,也不过是年轻人的其中之一罢了。

:还不都你,李韶易,今天搞这什麽蠢事?

:阿知,谁知道那个秃头阿凯在里面啊~

:靠,我现在真的是很想把你切成丁。

:不要啦~阿嬷晚餐都煮好了不用加菜了啦!

:把你冰冰箱啊~哈哈!!,李上善作势朝弟弟扑过去。

:哎恶!鳝鱼来吃人了~,弟弟故意叫着李上善在学校的

称号,羚羊般的拔腿就逃。

「别跑!!」,李上善也如猎豹般的追了上去。河堤上静悄悄的,

除了两人的追逐嬉闹声,其他一无所有。当下的意象是如此鲜明,中南部的深秋夜晚,不冷不热,漫长黝黑的道路衬着繁星

点点的苍穹,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静静躺在郊区的静谧中。

李上善追着弟弟,他们的每一步和每个笑声,都好像是天上掉下的星星一样,那麽珍贵那麽令人感动。最好,最好就这样停着,永远

停在这一刻。小时候,他曾许愿要得到这世上大家最喜欢的东西

__限量黄金恐龙王卡。对,那时对他来说「全世界」就是他的

家以及小学同学们罢了。

然後在他升国二那年,那个世界突然就分崩离析了,不论是他的

爸妈,还是他所熟悉的日子,转瞬间就变得像饮料杯上的笑话

一样,令人不敢恭维。他终於知道何谓成长,热铁烙肤般的深刻,

他记得那晚空气的味道,拉着不知所云的弟弟,奔到那个之前

上课有教过的两个1一个3的地方。接下来发生了什麽,他知道,

但是若是「怎麽会这样」,他一无所知。

不过也许,这样就是这样了吧?之後李上善发现,再怎麽思考,

也都没有意义了,倒不如,赶快适应他的新世界。

现在他也在新世界找到他所要的简单的幸福,虽然比别人少了

些什麽,不过也多了些什麽。就像此刻,他想永远收藏,

即使这只是两人一起追逐打闹的小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小时光就这样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人

回到了他们和阿公阿嬷的家,一个郊区旁不大不小的铁皮屋,而

两人果不其然地和阿嬷爆香葱蒜的香气迎面撞上。

:「阿嬷!」

:「乖孙欸!都好袂呷饭啊,就准时喔!」

李上善看到阿嬷的手路菜,疲劳好像褪去了一点,他想,也许

没人发现他那抹浅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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