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布徐徐掉落在地上。
四周变得格外安静,彷佛一切都静止了。要不是还听见了呼吸声,一切就像进入被人施了定身术般定在那里。
跪在地面上的人微微抬起头来,正视着青年,嘴角一点一点往上扬。冰冷的笑意让人看了心里发寒。
青年并没放下手中的剑,剑刃微微往上移了一点,让对方把头抬高了一点,「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抹冷笑并没有从蒙面人的脸上淡去,反而更浓了,微微张开无声蠕动了下嘴唇。
他无法言语。
青年皱起眉来,「你……」微带怒气,他无法接下去说话。才短短一段时间没相见,他已经变成这副德行。
通过唇语,他告诉青年,「你想知道?我偏偏不告诉你!」
「是他把你变成这样的?」青年手上握着的长剑已经抽离了,不再抵在蒙面人的脖子上。
蒙面人跟青年其实长得还蛮相似的,要是说他们两个是兄弟,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
看得一脸茫然的子郎弱弱开口了,「请问你们两位是认识的?」听他们两人的对话,感觉上是认识了很久很久的友人。
躲在子郎身後的小男孩拉动了他的衣袍,探出半个头发抖着。从来没看过如此打斗的小男孩头一次遇上这种事情,怎麽不会被吓到呢。
回过头来,对上子郎的眼睛,冷声说道:「这不关你的事,请回房。」
青年的冷言冷语让子郎一时间无法回话,祗管站在那里无法说话。他不过就是问了那麽一句而已,需要以这种态度来对他说话吗?难道他就没有知道的权利吗?
站在一旁静静不说话。
他回过头来面对着地上的蒙面人,收回剑。「你还是走吧。我当作什麽也没发生过。」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子郎呆呆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知为何这两人给他的感觉就是……
他们之间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蒙面人从腰间抽出一样东西,扔在地上後,起身。
就在他们低头去看地上的细小东西时,蒙面人已经不见了。
二楼的窗户被打开了,冰冷的夜风悄悄钻进来,吹得窗户啪啪作响。
青年蹲下,捡起地面上的细小物品。
他侧身挡住了子郎的视线。隐约间,子郎看见那小小的物品好像是管状物。青年很快地把那物品收进自己的衣袖里。
青年起身,侧过脸,瞥了一眼,「在下奉劝你一句,做人别太好奇。好奇心过盛是会害死人的。」语毕,他头也不回的,一个劲的往对面的房的那方向走去。
那里就剩下子郎和他身後的小男孩两人。二楼再次恢复平静,彷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影。一点打斗过的痕迹都没有。
此刻,楼梯处传来了细微的声响。接着,他们看见一点光亮从楼梯间出现。光所能照到的地方越变越大,最後他们看见楼梯间出现了一个佝偻身影。
拿着残烛,慢慢往他们这里迈近。
摇曳的烛光打在老伯的脸上。要是不是见过老伯的话,想必在那麽昏暗的环境里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原来是掌柜啊!」有点惊魂未定的小男孩拍拍胸口小声说道。
老伯端着烛台,走到他们俩面前停下。
「大半夜的,怎麽还不睡觉啊?」老伯放低了烛台,没让光直接照在他的脸上才看起来没那麽的恐怖。
「哦,没什麽。祗是听见外面有些吵杂所以才出来看看。」子郎尴尬的吧手放到自己的後脑勺。
老伯依循环顾了二楼一眼,没发现有什麽异状。
「夜深了,年轻人该歇息了。」老伯说完便离开了,也没追问方才二楼才惊醒一场剧烈的打斗。压根地他根本就没察觉到。
楼梯间再次传来声响,那是老伯离开二楼踏在楼梯间的步伐声。
那一夜,那场打斗结束後,再也没有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驿站里陷入沉静。
大夥回到各自的床上,阖眼睡觉直到天明。
翌日,卯时。
原本该启程回到陶云县的大队在驿站的大堂里的大夥到了卯时还不见子郎的踪影。
等了足足两个小时的大队终於按压不住了,连忙追问镖团头目到底要等到几时才可以启程。
穆须在大堂里来回踱步,心里也很着急。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穆须知道子郎的为人处事,他不是那麽没有交代的。再说昨夜,他可是询问了今日启程的时辰才回房,照理来说应该是知情的。除非他还没睡醒。
不想继续浪费时间,穆须跑上二楼来到子郎的房间。
来到房门前,敲了两声,没有听见有人回应。
穆须在想难道他们已经离开了。
正要离开往楼梯的方位走去的时候,门慢慢打开了。
咿呀——
穆须踏进房间。
安静的房间里收拾的很乾净,就如同之前进来的那样,桌面上的蜡烛早已烧尽,仅仅剩下已融成一块的蜡块。紧闭的窗户遮挡了阳光,所以房间里头还蛮黑暗的。要不是他知道现在也是天明的时候,他也会在窝在被窝里继续昏睡。
他来到床铺那,原以为两人还没清醒过来在上面熟睡。但等他掀开幔帐一看,床上的被单枕头整齐有序地摆放在那里,显然他们很早就离开了。床上没人躺着,那麽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正在思考他们会在哪里的时候,房外传来了呼唤的声响。穆须立即奔出房外,抓住二楼的栏杆,从二楼往下俯视。
然後,他看见自家弟弟仰着头对他喊话。
「老哥,找到他们了。我们可以启程了!」兴奋的模样让人以为他寻获宝藏而不是找到他们要找的人。
听闻到这个消息後,穆须立即从二楼冲下来。
须臾,穆须已经到楼下与他家弟弟回合。站在他弟弟右侧的两人,脸上露出微微惭愧的表情。他们自知理亏,不该一声不响地径自去楼顶看星星。
昨夜他们遇袭後,已是丑时。那位与子郎同房的小弟弟因为过於害怕而无法入睡。於是他们开始了驿站的探险之旅。
走着走着,他们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二楼的阳台那,看见零碎散落在天上的星星。小男孩抓住子郎的衣袖,撒娇地说要上屋顶去看星星。
奈何不了小男孩的子郎祗好答应了他的请求。
夜间的风很大,很冷。站在高处可以看见一览无遗的翠绿景色。驿站就建立在树林外,树林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溪。平日驿站所使用的水源便是从那里取得的。夏夜里会有很多虫出没在丛林间。可到了丑时一切虫鸣已经消失了,万籁俱静。
好不容易才爬上屋顶的两人在上头喘息着。翻过身来,仰望着夜空,莫名的大笑起来。
已经很久没有那麽疯狂过的子郎对着小男孩笑着说:「……我们真的爬上来了。」
小男孩对着他露出纯真的笑容。他把手枕在自己的後脑袋,仰望着夜空。
「人家常说晨星是最为明亮的。今天我终於有幸看见了。」小男孩说完,脸上竟然闪过一丝忧伤。他呼了一口气,白蒙蒙的一团出现在他的嘴边,然後很快的就消散在空中。
子郎察觉到小男孩的语气,转过脸看着他,开口问道:「怎麽那麽感触啊?」
「我叫小麦,今年十五岁。自从家里发生那场大火後,我便一直待在镖团跟随着穆须大哥到处押镖。」小男孩看着天上的晨星,慢慢向子郎叙述起自己的点点滴滴。
小麦,一个生长在瑞华岛上的农家孩子,家里有年老的父母和一个大他几岁的哥哥以及一个年幼的妹妹。家里很穷,没机会让他们到学堂去上学,而他的名字也不是父母帮他取得,而是隔壁家那个说书先生给他取的。
他从小就帮忙家里去山上采集野菜,每日定时收割好野菜交给父亲,他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因此他的闲时都会在说书先生家度过。写字先生兴许的时候还会教导他认字。就这样他比其他孩子多了一些学会认字的机会。
他家父亲没觉得孩子认字有什麽不好的,就放任他在写字先生家,这样一来他也比较安心。至少孩子不会到处乱跑,掉到那个坑洞里爬不出来。小麦曾拉着他家哥哥来写字先生家学习认字,可他哥哥懒惰的个性,最终也没有给他拉成功。而他妹妹过於年幼,也定不下性来坐着乖乖学认字,所以祗有他一人学会了些如何读写,比家里的人懂得多一些字。
就当他以为会在瑞华岛上这麽过上一辈子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让他的人生翻天覆地。
那一日,小麦上山采集完野菜和一些野花回来给妹妹玩耍。拿着五彩缤纷的野菊,踏着愉快的脚步一蹦一跳地下山去。脑海里想着妹妹拿到花朵时露出傻笑的那副模样,他的心里就乐得很。
快到家的时候,他看见一团黑色的浓烟从他家方向冒出来。他立即跑回家中。
一进村子,他整个人吓傻了。
手中的花束和野菜也没拿稳,就这样掉落在地上,沾染上黄色的尘土。
浓浓的黑烟自他家传来,橘红色的火光迅速吞噬着他家。家外头的篱笆、鸡笼里养了一整年的鸡、以及种在院子後面到十天後就可以收成的卷心菜,一律被可恨的火龙给吞噬掉。
小麦原本要冲进家园里,找寻妹妹以及他的家人时,被隔壁刚巧出去给人写信的写字先生给拉住了,才没有往那已烧得所剩无几的屋子里钻。
「小麦不可以进去!」一把拽住小麦的後衣领,阻止他往着火的屋子里。写字先生知道小麦当下的心情,激动无比。隐约间,小麦好想看见屋子里有几人躺在血泊中。眼看着火势越变越大,屋里依然没人往外逃。他……
跪倒在地上。
双手压在地上,激动悲哀的心情席卷而来。透明的泪从眼眶里直接滴落在褐黄色的泥土上。
冰冷的眼泪与屋子冒出的烟火新城强烈的对比。
写字先生因为外出而躲过了这场劫难。农村里遭到盗贼洗劫,整个农村里的居民无一幸免。熊熊大火吞噬了整个农村里一百零八条人命。
最後,说书先生拉起小麦,带着他离开了农村。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农村,离开了瑞华岛,到外面过上了好几年平静的生活。
命运好像有意要戏弄他,没多久写字先生因为身体不适,要穿过一片树林才可以到镇上去看大夫。途中,他们遇上了山贼,就这样写字先生一刀被人砍下头驴。而他就侥幸逃过一死,遇上了穆须大哥他们的押镖经过把他给救下来。
於是,他就这样一直待在镖团到处飘泊。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小麦开始害怕黑衣人的。
慢慢垂下眼眸,脸上出现了淡淡的忧伤。即使过了这麽多年,心中空缺的部分依然没有填上。把手搭在自己的胸口,仰望着天上闪烁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