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来到上善村的第七日,也是任务期限最後一天。
少年起了个大早,收妥了行李,偌大的客房里别无他人,天色微亮,世界还在沉眠,一切是如此安静,醒来的人都蹑起手脚,不忍将这宁静叨扰。
少年穿戴整齐,戴上斗笠走到了客栈大门前,看了看那张微微飘动陈旧幌子最後一眼,迈步朝渡口前行。鬼妻庙就在前往渡口的路上,少年到庙前上了炷香,驻足了会儿,一望供台上一盘仍几分生气的鲜花以及其貌不扬的柿子,拾起一颗在手中掂了掂,眼看着风吹散一缕轻烟。
水雾漫在蓝色的河面上,随风时聚时散,眼看波光粼粼,耳听微浪打岸,此时此刻连渡夫都尚未撑舟,少年也不慌忙,就站在木板搭建的渡口遥望若水山色。天边飞过一行白鹭,山间一对黄鹂鸣啼,沿岸生长的翠柳摇曳着水袖,温柔的招摇。
「找…找到你啦!」竹林间惊起数只林鸟,扑翅的声响此起彼落。少年胸口揪了一下,心随之悸动不已。紧张与罪恶感让他身子微颤,没勇气转过身去看那人最後一眼。
「少侠!」是他。那声清亮的呼唤由远而近,使奔驰的心漏了一拍,然而一想到这可能是最後一次听见这般精神抖擞的呼唤……他不忍再想下去。
「少侠?你怎麽了?身体不舒服吗?」
见少年文风不动,置若罔闻,言者不禁感到异样,迈步就要上前,少年听见木板发出轻轻吱嘎声响,就像风吹过而鸣音,越来越近,心拍也越发悸动,好像有只蜜蜂在胸口横冲直撞,就在距离自己一步之遥,声音停下来了。
「奇、奇怪?为甚麽……」他的声音近在咫尺。
「少侠,你……能不能理理我?」听起来有些沮丧,少年觉得自己的胸口好紧,他忍不住捉紧了胸前的衣襟。
「为甚麽……我…我已经不能再往前了?」甚至惶恐不安。
少年本以为是他又使了甚麽胡闹的小把戏,不过这麽惶恐不安的呼唤倒不像作假。他终於回头,双方四目相接。看见少年终於有了回应,且放心了,正想开口,反被少年冷冷地打断:
「别再过来了。」
後者一怔,随即面露难色。
「为甚麽?我们不是约好,今天要一起看烟花的吗?」
少年拉着帽缘,低着头,让斗笠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今日为任务七日之限,贫道若未能在此限内回归山门,我便不能通过试炼,无法独当一面。所以贫道必须走了。」
「那、我跟你走!」
「不可以!」少年严厉的制止,果断得毫无讨论的余地。
「你若离开了,这村子成为魔窟就会是迟早的事。你难道要放任他们的死活不管吗?」
「我……」花无殇语塞,一句与他们非亲非故,故不了他们死活的话硬是如鲠在喉,不上不下。
「好好照顾讨要枣子那户人家,然後,安顿下来……」
「不要…我不要……」
「无殇!」少年斥喝,
「我再也不要一个人了!我跟你走!求求你别丢下我!」
花无殇猛地扑上前想抓住少年的肩,却狠狠撞上一面无形的墙,重重的摔在地上,他抽抽噎噎的爬起来,摸着那面墙伤心的扭曲着脸,使劲的拍打,但无论如何拳打脚踢,就是跨不过去。明明只有一步的距离,那该死的一步之遥……
「不要走……不要走……」双手无力的搭在墙上跪坐下来,他累了,挣紮耗费他大量体力,少年的虹光还能让他沐浴着,可是在那之後呢?
「冬天就要来了,你走了,我怎麽办?我讨厌寒冷、讨厌冬天、雪让我难受……」花无殇低着头呜咽,脸庞埋入双手,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身体因哭泣而颤抖。少年心里也不好受,见他如此难过,不由得怜悯,他走到男魂面前,蹲下来将斗笠给他戴上。
「不冷了。」他道,「斗笠借你,这样就不怕降雪了。」语毕,一阵吆喝打断了他俩:「小夥儿!渡河吗?」
闻言,少年直起身子,小而清晰的声音灌入花无殇耳中:
「好好保管,届时回来拿。」随後转身蹬入船舱。
花无殇奋力站起来,望着船上的少年,用尽力气大喊:
「你…你还会回来吗?」
他睁大眼睛,深怕一眨眼少年就会消失,晶莹的泪珠沿着两行泪痕滑下,少年看着那双眼睛,轻轻颌首。
「你什麽时候回来?」
小船已经远远驶离,尽管如此,一条高举的手臂仍历历在目,一颗橘红的柿子被紧紧握在掌心。
也许,下次柿子红的时候吧。
「好!」花无殇将双手靠在唇边,声嘶力竭地大喊,
「我等你,我会等你的!等你回来了,我们在一起上山吃柿子,一起观星,一起看风景。」
「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带你去,我们约好了喔,还要去好多好多地方!」
孤独的船影渐渐地远去,消失在水雾的尽头。若水一如既往地的地向着天边奔流,村子渐渐苏醒。
待柿若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