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要收摊了,这些便宜卖!这里的算你三钱就好,来来来!姑娘!买点红菱炖排骨,养颜又美容!」暮色中,一个担货郎在路旁向着行人兜售,已是市集歇业阖家用餐的时间,昏黄的夕阳下,将行人长长的拖出影子,担货郎却在此刻还再摆摊。
「来来来!美味红菱,自产自销!品质保证,童叟无欺!」担货郎看着渐渐稀疏的人潮,仍不灰心的叫卖,他的努力果然吸引了几个客人,虽然生意不好,仍面带笑容为客人打包。
「太太,谢谢啊!」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後,夕阳也没入山谷之中。天空灰蒙蒙的,随着暖阳的殒落很快刮起了阵阵晚风,虽正直南风夏晚,此刻却吹得令人直起哆嗦,担货郎见路上再无行人,明白今天的收入到此为止,也打算收实担货回家。
「嘶……今晚怎这麽冷?难到是入秋了?」担货郎边走边紧了紧夏季轻薄衣衫,竟也冷得吸了吸鼻子,大片大片的云缓缓的遮住了星空,一阵狂风吹得山头竹林唰啦啦响,担货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叮啷……
狂风中忽然传来一丝细微的金属碰撞声,这声音听起来尖细短促,犹如檐下风铃,担货郎新想也许是哪家挂的风铃被风吹响了,并不太在意,只是觉得越发寒冷,想早点回家,不由得加快脚步,忽然看见一条通往住家的捷径,平常因为觉得这条路有太多野犬不敢走,如今寒得身体不适,也不管那麽多,迳自往小巷进去。
叮啷……
奇异的铃声再次响起,这次响了两声,似乎比第一声近得多了。担货郎正困惑着,忽然察觉这铃声响的方式有些不太寻常,这麽持续的风,被吹响的风铃应该是不断发出声响,而非忽有忽灭,细思之下,这铃响的方式更似随着谁人脚步移动所发出。担货郎咽了口口水,摇摇头打散不安的念头,要自己别多想,赶紧回家添件衣服早早就寝才是。弯入下一个转角,自己的房子近在眼前,担货郎松了口气,传说什麽的果然都是些茶余饭後的话题,都这把年纪了还会害怕真是丢脸,心中顿时坦然。
叮啷……唰啷……
刹时,铃声又起,似近在耳畔。担货郎背脊一阵发凉,如惊弓之鸟连忙查看四周。
「……根本没有人嘛,真是的……」他镇定的笑了笑安抚自己,快步走至门前,伸出不知是因寒冷还是害怕而颤抖的手准备打开门,却因颤抖的太厉害了让简单开门动作看起来费力了,心跳急促的在胸口震颤,耳膜轰轰的尽是自己的脉动。
「搞什麽?为甚麽打不开?」担货郎急了,拍起了门板,冷汗涔涔滴落,萌生最坏的结果,他家老母亲年迈,脑袋已不灵光,虽然长时间待在房里休息,可偶尔还是会出房间到处走,也曾经把大门给栓上,就是因为知道有这风险,担货郎才会选老母亲通常熟睡的时间出门,只是这麽不巧的竟在这天给他遇到了。
「该死!」担货郎咒骂,老母亲重听,肯定是听不见他的拍门,更不可能在大半夜来开门,他只好绕到窗旁,想办法进屋,急得如热锅蚂蚁的同时,殊不知身後站着一个不速之客。
铃声又起,伴随一阵凄厉的惨叫。
*
少年睁开双眼,正在打坐的他感应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少侠,这麽晚了还要出门?」男魂见少年背起天赦与小行囊,连斗笠也戴上,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让他很是困惑:「今晚风这麽大,会着凉的!」
「没要你跟。」少年淡淡道,整装过後便出发,丝毫没把男魂的话当一回事,他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此时家家户户已就寝,整个上善村陷入沉眠,刚才屋外呼啸的风,似乎也停消了,村落静悄悄的,出奇的安静。
「少侠,大半夜的上街干啥呢?」话音未落,男魂被少年一个安静的手势打断,片刻後,他俩听见轻微而细碎的金属碰撞声,声音十分有节律,不急不徐,彷佛谁人的脚步,可也忽远忽近,难以捉摸。男魂与少年对视一秒,似乎达成共识,齐朝声音的来源前进,不过这鬼魅的铃声彷佛随风飘动似的,一下子从右手边来,一下子又从身後传来,绕得他们是晕头转向,最後甚至感觉不出方位,使少年停滞原地。
「到底是哪来的声音?」夜色冷凉,男魂不想离少年这个火炉太远,又晓得少年这个性子不会轻易善罢干休,今晚没找出个所以然,别想回去窝被窝了,然而整个村子都在帮玩捉迷藏似的,不知不觉间竟起了雾,雾气渐浓,夜深人静,铃声如涟漪被放大回响,增加搜寻的困难。
「喀啦喀啦…..」少年腰间的剑发出声响,这是感应到妖物的徵象,少年不敢掉以轻心,天赦躁动,表示邪物离自己近了,他戒备四周,抽出天赦等待对方出手。
刹时,四周恢复一片寂静。少年诧异片刻,随即集中精神预判下次铃声方位,说时迟那时快,一步铃声方起,少年犹如一道闪电般朝铃声方向轻功飞去,连男魂都来不急追上,只见少年跃上屋顶,抓准了方位俯视街道,果然在浓雾中看见一丝移动的影子,少年掏出定身符,加速跃向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以符制住,大声喝道:「大胆妖孽!速速伏诛!」
被制伏者私毫不挣紮,彷佛静静的等待被收服,浓雾渐渐薄去,这才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鬼新娘?!」
男魂惊叫,眼前确实站着一个穿一身红的人,她全身僵硬得无法动弹,赤足直挺挺的站在那儿,头上还盖着红布。
「这…这可怎麽办啊?真的抓到了?就这样抓到了?」男魂不知在歇斯底里什麽,躲在少年身後喃喃自语,少年剑指着新娘,以她为圆心缓缓移动,除了风吹动的衣角飘飞,新娘就是一动也不动。
「………」少年大胆的走至新娘面前,男魂预测到他即将做出可怕的事,大声疾呼道:「慢啊──!」
唰的一声,红布被扯落,露出一张面孔,伴随男魂惊天动地的尖叫。
少年愣住了。
那是一张熟睡的脸蛋,虽披头散发些许淩乱,却清秀而安详,微微开阖的嘴发出细小的鼾息,正与世无争,香甜的畅游梦乡。且仔细一看,她穿得并不是婚礼喜褂,只是一套红色的寝装。
「……咦?咦?!」男魂又鬼叫起来,「是、是个活人?」
少年默默的撤走梦游女子身上的定身符,少了定身符的束缚,女子又开始走动,虽闭着双眼,可走起路来却与常人无异,一人一鬼跟随其後,跟着她到一屋子前,目送她缓缓的走进屋子。随着事件的落幕,男魂乎觉松了一口气:「什麽嘛!原来是梦游的姑娘啊!看来传说不是真的呢,太好……」
「是真的。」
「了………」少年再次打断男魂的自我安慰,不理会对方一脸委屈泪眼汪汪的求抱抱,冷静道:「她还在附近。」
耳畔响起久违的步铃,浓雾也未散去,只是这回铃声有渐行渐远之趋势,少年竖耳倾听,铃声渐渐消失,伴随浓雾也散去了,感应到妖物的天赦躁动也缓了下来,一切又恢复宁静,彷佛什麽也没发生。见对方无意进击,少年便收起战态,决定先打道回府。
*
耳边有好多声音,似人潮喧哗,又似市井喧嚣,却闻敲锣唢呐,热闹非凡。少年被声音唤醒,尚未睁眼便觉世界一光亮,他挣紮着想睁开眼皮,却觉得沉重挣紮了一番,才将上下打架的眼皮撑开。眼前一片千花飞絮,每眨一次眼清晰了些,身体似乎随着外力一阵左右晃动,哒哒的声响似马蹄,眨眨眼清醒自己,只见自己正骑在马背上,眼前的千花飞絮是街道两旁的村民洒出的纸花,他们看起来开心极了,环顾四周,家家户户都是一片喜色,个个朝自己道贺恭喜,少年一头雾水,赫然见身後一八人花轿,抬轿人身穿绣有囍字的红衣,其余则持刻有「迎亲」、「囍」字的看牌,在低头看看自己,竟也穿着喜褂,胸前背着一朵缎带绣球。待意识到情况不对,勒紧缰绳欲驾马逃离时,黑马忽然发出长鸣,高举前脚不受控制的躁动起来,少年虽是紧紧抓住缰绳,仍被摔下马背,砰的一声重击地面,少年啊得一声,没想像中的疼,眼前却顿时昏暗下来,等他再次看清,四周皆被红纱围绕,床顶亦是装饰着红布,自己就躺在金线绣花的床被上,赶紧跳起来,扯下一身荒谬的奇装异服扔在地上,缎带绑得紧,扯还扯不开,一旁的梳妆台上恰巧放了把剪刀,少年一把抓来将缎带剪开,心里也不知是羞是恼,转身就要夺门而出,转身便与神出鬼没的新娘撞个正着。
「相公,您这是要上哪儿?」新娘娇娇道,温柔的执起少年的手,带他回床边坐下,却被少年一手挥开。
「胡闹!」少年斥喝道:「谁是你相公?贫道与你素昧平生,是谁许你私自胡来?」
「您在说什麽呢?是不是今晚喝多了?身体不舒服了?」新娘似乎对少年的愤怒很是不解,伸手欲抱着他的肩予以安抚,依旧被少年无情的甩开。
「别碰我!」少年怒了,执起剪刀指向新娘。
「相公这是嫌弃妾身吗?您明明说过只爱妾身一个……」新娘受到少年的斥喝,显然沮丧起来,语气渐渐失落,「为甚麽要骗妾身呢?您不是最疼妾身了?不是说会把妾身风风光光的娶回您在孺逸城的老家吗?」
新娘哽咽道:「为甚麽要逃走呢?」
「逃走?」
「……准备迎娶她的新郎失踪,姑娘伤心过度才走上绝路。……」
「你是?!」
「……呵呵」
新娘发出一声轻笑,刹那间房里的烛火同时熄灭,喜气洋洋的红布以极快的速度腐烂剥落,彷佛被火烘烤迅速丧失水分的皮一片片掉落,华丽的窗棂也纷纷腐朽断裂,整栋房子发出吱嘎声响,断裂声纷纷,彷佛要瓦解建筑将少年困在这个空间,
「先别说这个了,妾身还等着相公掀盖头呢。」新娘缓缓朝少年走进,「来吧,快点儿!趁这房还没垮掉之前。」
梦境中的少年一点防身法器都没有,正想着就趁机逃到外面,不巧的忽然一声轰隆巨响,似乎有什麽崩塌了,唯一的出口被倒塌的屋檐堵住,门框变形,已经打不开了。
「可恶!」少年焦急的对着门又踹又踢,伸後的新娘已经触手可及。
「难道相公不想看看新娘子生得什麽样吗?」她幽幽道,一双苍白的手伸向了红盖头,缓缓的掀起,盖头下露出一双乾枯而微笑的唇,半边腐烂空洞的脸颊露出一排黄牙,苍苍玉手也跟着房间渐渐乾枯,新颖亮丽的凤冠霞披蒙尘般暗淡无光,少年眼看只能先下手为强,想不到新娘伸後同时飞出几道黑影,飕飕几声反将少年按在墙上,缠住四肢,少年越是奋力挣紮,黑影勒的越紧,源源不绝的黑影不断从新娘身後冒出,纷纷缠上少年。定睛一看,那些黑影竟是无数头发!
「您说过,您最爱我这一头秀发了。」新娘动了动半张可怕的脸,乾枯的嘴一张一阖,「妾身此番保养,相公可满意?」
「唔……」长发勒住了少年的颈勃,已经说不出话,他痛苦的只能发出呻吟,似乎除此之外在也别无他法,长发已经将他举离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