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游习知後,游雅歌小睡了一个时辰,接着起身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赫连缭,事实上她仍旧有些难受,但想着要是拒绝赫连缭实在不好交代理由,她尚不想透露自己的病情,再者,不仅仅是赫连缭期盼着与游雅歌同床共枕,游雅歌也期望着与心上人合而为一,她不想错过任何与赫连缭相处的机会。
她画上了最美的妆容、穿上最好看的衣裙、盘起最满意的发髻,一边拉着二胡、一边等待赫连缭的到来。
月正当空,赫连缭悄然而至。
他从她身後环过手抱着她,嗓音低沉:「总算没了闲杂人。」
等不及到床上,赫连缭抱着游雅歌在椅子上热烈亲吻,在她唇齿之间,他嚐到一股甜味,「好甜。」
「我刚刚吃了花生糖。」她笑容腼腆。
「不舒服?」赫连缭知道游雅歌喜欢在喝了中药後吃块花生糖。
她摇头,「我没事。」
赫连缭将手贴上她的颈部,她的体温确实有些高,他犹豫了,即便他想要她想疯了,也不能自私地不顾及她的身子。
「罢了,来日方长。」一番天人交战,他仍选择以她的身体为重,只是他脸上忍不住流露浓浓的失望之意。
游雅歌自知来日不长,她要把握当下,所以打算主动将赫连缭带上床,可她才将手放到赫连缭肩头,门外却传来垂青楼小厮的叫唤。
原来是桃李居那两位京城来的乐姬不满客人全让招蜂引蝶抢走,今夜特地带着琵琶上门挑战。
听小厮说这两位乐姬在京城小有名气,是桃李居重金聘来的,心性自然高傲、目中无人,因此当客人被招蜂引蝶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夺去,他们怎能沉得住气?
游雅歌与赫连缭暂且在二楼廊上查看楼下情况,这两名乐姬约莫二十出头岁,长得也算小美人,他们一人穿红、一人着青,各自抱着一把象牙琵琶,气质高雅,游雅歌听东娘提过他们,这次亲眼所见果真让她眼睛一亮,怪不得他们能在丹青城甚至京城打响名号。
「呦,什麽风把二位吹来了?」东娘拿着算盘,斜眼瞅着他们。
「听闻二位姑娘来自乌来,我们姐妹不才,想跟你们来场合奏。」红衣乐姬昂着下巴,说是合奏、眼神却充满敌意。
引蝶本来在台上吹奏陶笛,她放下乐器说:「合奏需要默契,我们初次见面,怕是难以奏出好音色。」
「我们月坊主教导过不好的东西不能拿到客人面前,二位还是请回吧。」招蜂跟着说。
镜花水月刚开幕那阵子上门挑战、或者说是找喳的人不少,招蜂引蝶早就司空见惯,所以表现得相当稳重。
青衣乐姬骄傲地笑说:「那便不合奏,改为竞演如何?乌来镜花水月的名声我们也是听过的,江湖上高手见面都会相互切磋,我们姐妹今日也想领教镜花水月的技艺。」
未等招蜂引蝶回应,青衣乐姬已经走上台,东娘虽然不高兴,但如今将她拉下只怕会坏了垂青楼的名声,何况眼下垂青楼宾客满堂,店外也聚集了大批人潮,大家都为了看这场热闹,即便是东娘也无力阻止他们的挑衅。
青衣乐姬扬起手指,顷刻间垂青楼已被她行云流水般的琵琶声包覆,此曲名为「无人之巅」,以音调极具变化闻名,学习乐曲的人必定都练习过这首曲,这首曲虽然广为人知,但能将它弹得好的却是寥寥无几。
二楼,赫连缭手扶着栏杆,笑问:「你那两个小侍女招架得了吗?」他似乎看戏看得很开心。
「等着看吧。」游雅歌承认青衣乐姬颇有才华,但对招蜂引蝶还是信心满满。
青衣乐姬一曲完奏,宾客的掌声此起彼落,不愧为京城出名的乐姬。
东娘见状不禁有些紧张,偷偷在招蜂引蝶耳边询问可否应对,只见招蜂引蝶纷纷取出一把琵琶调音,二人相邻而坐,随即弹奏出同一首「无人之巅」,不同之处在於他们二人将此曲进行了编译,经由两把琵琶将曲子弹出了更有层次、更加丰富的调子,同时他们还加进了乌来人引以为傲的清澈嗓音,搭配琵琶音轻轻哼唱,将这首曲子昇华至不同的高度。
听众听惯了琵琶独奏,如今听见招蜂引蝶独特的演奏方式自然更加惊喜,反应更加热烈。
「这首无人之巅是镜花水月入门的曲子,我们早就滚瓜烂熟了。」招蜂赢了一局,不由得得意洋洋。
「听见没,这只是入门曲,你还敢拿出来竞演,早点回家洗洗睡吧。」东娘气势大涨,有些目中无人。
青衣乐姬面有不甘、退下台,她与红衣乐姬相望一眼,便轮到红衣乐姬上了台。
东娘知道这个红衣乐姬是青衣乐姬的师姐,所以提醒招蜂引蝶多加留心。
红衣乐姬抱着琵琶向招蜂引蝶行了个简单的礼,是对对手的敬意,可她的神情仍是那麽不可一世,招蜂引蝶将位置让给了她,红衣乐姬的手指在琴弦上快速穿梭,手速之快但乐声离奇地让人觉得平静。
招蜂引蝶从未听过这首曲,不说此曲本身便是一首大作,光是红衣乐姬的功力他们也自知不如,这位红衣乐姬在琵琶上的造诣放眼中原也排得上名号,招蜂引蝶跟着游雅歌学习乐曲仅仅五年,他们很清楚不是红衣乐姬的对手。
「姐姐技艺纯熟,招蜂引蝶自愧不如。」招蜂引蝶侧身低头向红衣乐姬表达敬佩之意,他们学习乐曲,自然尊敬音乐大家。
「二位妹妹年纪轻轻已有此造诣,若不再追求这些落俗的靡靡之音,将来必能成大材。」红衣乐姬赢回面子、自鸣得意。
「靡靡之音?此话何意?」招蜂引蝶可忍不了有人贬低他们的音乐。
「乌来确实歌曲闻名,但终究比不得我中原久渊的高山流水。」
眼看楼下即将有场辩论,赫连缭与游雅歌在廊上还是一派轻松,似乎这些纷争都与他们无关,可他们一个人是垂青楼的老板、一个是镜花水月的老板,怎麽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倒是一旁的小厮见他们神态自若而着急得很。
「她弹得不错。」赫连缭难得开口称赞旁人。
游雅歌发现赫连缭的目光落在红衣乐姬身上久久未移,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也叫不错?堂堂金媪堡大堡主的品味什麽时候下降到这种程度了?」她的言语中极尽讽刺。
「难道她弹得不好?」赫连缭为游雅歌的吃醋而雀跃,他坏心眼地想再多刺激刺激她。
「我让你见识见识什麽叫弹得好。」
游雅歌在赫连缭脸颊轻吻一口,嘴角扬起、眼神凌厉,带着傲视天下的气势缓缓走下楼。
赫连缭留在原地目送她走入人群,他很好奇、很期待游雅歌会有什麽样的表现,但有一点他能肯定,那便是这位红衣乐姬即将嚐到败北的滋味。
「月坊主来了、月坊主来了!」宾客间有几位乌鸦留守在垂青楼保护游雅歌,他们见到游雅歌出马,就知道是时候给中原乐姬一点颜色瞧瞧了,乌来人方才的抑郁瞬间消散。
游雅歌穿过人群,来到台前,台上的红衣乐姬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游雅歌,游雅歌今夜特别美,虽然要说是绝色实在勉强,单论气势,整座丹青城的女子无人及得上她。
包含红衣、青衣乐姬以及现场宾客,无人不知游雅歌与金媪堡大堡主的关系匪浅,所以红衣乐姬再自视甚高也不敢明目张胆与游雅歌叫板。
「见过月坊主。」红衣乐姬向游雅歌行礼,心中却有些怀疑为何这个与她看着年纪相仿的女子能成为镜花水月的坊主?
「你说我的音乐是靡靡之音?」游雅歌不说我们、而单单说我,是想让红衣乐姬知道她得罪错人了。
「……。」
红衣乐姬此时才醒悟自己冲动坏事,刚刚出门前桃李居的掌柜还阻止他们别招惹大堡主的女人,可当时他们一腔不甘、听不进劝戒,此时才知进退两难。
不说游雅歌是赫连缭的女人,单说镜花水月在乌来的势力,他们都惹不起,何况现在还有铁鹰会做镜花水月的後盾。
游雅歌从红衣、青衣乐姬的脸色得知他们万般後悔,为逞一时之能的结果他们已经嚐到了,原先游雅歌不打算跟他们计较,有本事的人生性就是比较骄傲,不奇怪他们不满生意被抢走,让游雅歌在意的是赫连缭的赞赏,她不能忍受其他乐姬受到他青睐。
游雅歌面带微笑、缓缓走上台,「你刚才弹的是西域的『苍穹之下』,是一首礼佛用的曲子,如果说我的音乐是靡靡之音,你在这种饭馆歌楼弹奏佛曲难道就适合了?」
「确实是苍穹之下。」红衣乐姬颇为吃惊,这首冷门曲子游雅歌竟然知道,她辩驳道:「佛曲是为了渡众生,不该限於何地、何时。」
「有道理,但苍穹之下是用西域乐器筚篥所谱,你用琵琶弹奏似乎不太对。」
「既是曲,自然可用任何乐器演奏。」
「那为何用不同乐器演奏时却没有调整音调?你是音乐大家,不会不知道这种入门知识吧?」
游雅歌听红衣乐姬弹奏时便发现她只是将曲谱照搬,并未依据筚篥与琵琶音阶不同而修正曲调,故而颇不协调,只是苍穹之下在中原听过的人本就极少数,众人只专注在她神乎其技的指法与速度,根本没人注意到曲调有异。
红衣乐姬眼神闪烁,回答:「我是想尽可能保留原曲的意境。」
此时游雅歌已从招蜂手上接过琵琶、坐上凳子,「既然如此,又为什麽不保留原曲的曲速呢?」
只见红衣乐姬脸色一白,游雅歌眨眼间已奏出苍穹之下,游雅歌素日给人可亲之感,但每当她弹曲唱歌时,身上的氛围便会巨变,让人觉得神圣不可侵,似乎世界只剩她一人唯我独尊。
游雅歌的苍穹之下与红衣乐姬所奏大不相同,连门外汉都能听出区别,懂得门道的知道游雅歌改编了曲调,整首曲子无比流畅、沁人心脾,不懂门道的也能听出她弹奏的曲速快了红衣乐姬数倍不止,毫无疑问她的本领远在红衣乐姬之上。
她的手指以无法理解的速度在琴弦上跳动,但神情却没有一丝波澜,或许正是这首佛曲想表达之意,身在纷乱尘世、心安便是自在。
垂青楼内外无人言语,唯有游雅歌的琵琶声回荡在空气中,谁都不忍打断这流鱼出听的美好,有人闭眼聆听、有人瞠目结舌盯着游雅歌、也有人因为乌来女子的风情而两眼发光。
二楼,赫连缭俯视着众人,游雅歌受到关注他一方面觉得有些骄傲、因为今夜之後整座丹青城乃至中原都会知晓他赫连缭的女人是多麽出色,可另一方面也觉得心里发酸,他是个独占慾很强的人,若有可能他多想把游雅歌藏起来、好让自己以外的人都见不到她的优秀。
赫连缭遥望着台上弹奏琵琶的游雅歌,她的脸上扬着微笑,她真的很喜欢音乐,她也需要听众,见到她如此沉醉其中,他如何舍得剥夺她的喜好?
情人眼里出西施,即便比游雅歌长相貌美的女子多如繁星,他依旧认为游雅歌看着最美,尤其是她在台上自信地弹奏着乐器、唱着歌的时候更是绝无仅有的风景。
游雅歌弹奏到一半,刻意朝赫连缭看了一眼,她的双眸本就生得水灵,被她这麽一瞧,赫连缭体内一瞬间彷佛有道闪电擦过、电得他浑身酥麻。
赫连缭无法自拔、目不转睛注视着游雅歌,此时,一道声音在他身後传来:「惊不惊艳?意不意外?」
「……。」赫连缭斜眼一看,是小花,他有些不悦,因为他竟然连有人靠近都没有察觉,他不知道是自己看着心上人入了迷、或是小花真的轻功如此了得。
小花走到他身侧、弯腰靠在栏杆上,「你刚认识她的时候,想过她会变成现在台上的样子吗?」
「与你何干。」
「我帮你照顾她五年啊,当然跟我有关,你知不知道她这五年怎麽过的?每天不是练乐器就是看曲谱、读乐史,别人一样乐器就要练好几年,她在五年内练了十几种,练到手指破了、关节肿了还不是我要帮她上药。」小花抱怨归抱怨,听得出来并无怨气,「我就不懂了,她哪里来的毅力,我起床的时候她在弹琴、我睡觉了她还是在弹琴,偷偷告诉你啊,我跟初一曾经在她饭里下蒙汗药。」
「蒙汗药?」赫连缭眼中闪现杀意。
「别瞪我,我是为她好,她身体不好你也知道,可是她不休息啊,那我们除了下药还能有什麽办法逼她睡觉?」
「……。」赫连缭心头一紧,想像着这五年游雅歌受的苦不禁攥紧拳头。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於游雅歌想做成的事,时间远远不够,因此她只能日以继夜、起早贪黑,只为早一步成为重要之人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