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雅歌交代招蜂引蝶留下照看受伤的乌鸦们,她和小花随着赫连兄弟、毛老大前去渡头,抵达时,刘先生正命人从船上将兵器搬到岸上,刘先生睽违五年再见到游雅歌不禁眼前一亮、连连赞誉,直到小花听不下去那花言巧语打断他,他们才能好好说些正事。
「这份是兵器清册,多少刀、多少箭、多少盾牌全都写得一清二楚,另外这份是一些常用的创伤药,汪掌柜把乌来能搜集的药材都准备了一些,应该对你们有帮助。」
「雪中送炭,多谢夫人。」刘先生客气揖手。
游雅歌听见久违的夫人称呼,既怀念又尴尬,毕竟她确确实实让赫连缭休了,她选择忽略这句夫人,继续说:「这张图是我们这两天在城外探查出的敌军分布图,粗估的人数也都标上了。」她将地图交到赫连缭手上。
「这可是我跑断腿查出来的,你们还不好好感谢感谢我。」小花连忙邀功。
「太好了,有了这张图对我们制定战略助益颇大。」刘先生神清气爽、充满希望,大多数的金媪堡军士亦是短短一夜间从死寂的绝望恢复以往的气势勃腾。
不知不觉,日光已照亮了整座丹青城,初冬的阳光柔和温暖,照映在游雅歌明媚的笑容之上,游雅歌此次送来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补给,更让浴血奋战的将士看见了得胜的曙光,犹如当年丹青城身陷毒疫,她以一首曲唤起诸人求生之意般,总在无意间带给人勇气。
赫连缭与赫连莳忙着调度人手、安排兵器配置,游雅歌闲来无事、找了个好位置坐在河边休憩,想来这是她头一回静下心来好好看看这座丹青城,她这一生去过的地方不少,细算起来她在丹青城居住的时日仅仅只有一年,照理别处对她应该更有纪念意义,可这座城却承载了她最多情感。
她在心如死灰时来到此处,在这里重生、重新爱上一个人,数次的生死关头都差点让丹青城成为她的长眠之地,她与丹青城早就有了理不清的羁绊,遑论这儿还有她宁愿付出一切去爱的男人。
「发呆啊?」小花在她身侧盘腿坐下。
「大家都安置好了?」
「他们拨了几顶营帐给乌鸦们住,也派了大夫好好照顾,不用担心。」
「你也受了伤,去休息吧。」
「我当然是跟着你去住那金碧辉煌的金媪堡啊。」小花精明得很,他才不会去睡那简陋的军营。
「你又知道我会住进金媪堡?」
「你没看到他看你的眼神多下流吗?你都自己送上门了,他今晚肯定把你扑倒、吃乾抹净。」
「我才没那麽好的体力跟他拼搏,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你才刚睡了一个月起来还想睡?你不是又头疼了吧?两个时辰前不是刚吃了药吗?」
「药效早就过了,我才又吞下一颗。」游雅歌苦笑。
「那去跟赫连缭说一声,我们先去金媪堡。」
「也好。」
正巧招蜂引蝶来与游雅歌会合,赫连缭还得再忙一会儿,於是打算先安排了一辆马车载游雅歌等人回金媪堡,他本对小花拒之门外,多得游雅歌求情,赫连缭才勉为其难让小花入住金媪堡。
赫连缭准备的车还没到,另一辆金媪堡的马车先抵达,唐觉理拿着药箱下车,她一早听闻城门多了许多伤患、如火如荼前来帮忙,未料她会在这儿见到那名她挂心五年的好友。
唐觉理一与游雅歌四目相交,瞬间呆若木鸡,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当她确信自己没认错人,眼眶便聚满泪水,重逢的喜悦之情清楚写在脸上,可转眼间她却情绪大转、面露怒色,随手将药箱往地上一放、径直大步走向游雅歌。
「觉……。」
游雅歌刚开口,唐觉理甩了她狠狠一巴掌,这一掌打傻了游雅歌、震惊了周围所有的人,皆知金媪堡二堡主的夫人素日恭俭温和、从不与人有过节,连对仆役也未曾有过打骂,今日竟一语不发、一上来便动手。
招蜂引蝶看不过有人欺负游雅歌,正要为她讨公道、教训教训这无理之徒,小花却从後头揪住她俩的衣领,不让他们多管闲事。
赫连缭虽不舍游雅歌受了这一巴掌,但他能理解唐觉理为何动手,因此只是默默看着,而赫连莳第一次见到这般激动的唐觉理,颇为讶异。
「……觉理……。」游雅歌抹去嘴角些许鲜血,像个做错事被逮住的孩子般不敢妄动。
「为什麽一声不响离开?晓不晓得我们多担心你?我们找了你五年,一直害怕你出了意外,而你明明好好的,却忍心不跟我们联系,你怎麽能这麽狼心狗肺?若非大堡主起意去了乌来碰上你,你是否还打算躲我们一辈子?」唐觉理怒目而视、言词犀利。
唐觉理这番话倒是替许多人说出了心声,游雅歌虽有自己的理由,也知道是自己理亏,再者,俗话说平时不生气的人生起气来最可怕,游雅歌确信此刻的唐觉理最是惹不得,所以一语不发、乖乖挨骂。
怒不可遏的唐觉理瞧见游雅歌垂头不语、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也软了下来,毕竟她曾听赫连缭解释过游雅歌留在乌来的原因,说到底也是为了丹青城。
她脸上的怒容渐渐消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接着上前一把抱住了游雅歌,又哭又笑地说:「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你总算回来了,怎麽瘦了这麽多?是不是在外头过得特别辛苦?」这些年唐觉理过得并不算太顺遂,多少回她想找个知心人说说话,可游雅歌却不在身边。
游雅歌轻拍她的背,说笑:「想我也不用这样欢迎我吧,脸疼死了。」
「是你自作孽,我还嫌打得不够重呢。」唐觉理拭去泪水,一脸开心。
赫连缭在一旁附和:「说得对,的确是自作孽,这巴掌打得好。」游雅歌冷冷瞪了他一眼。
受伤的乌鸦们已由其他大夫看顾,唐觉理无用武之地,赫连缭於是让她先带游雅歌回金媪堡安置。
途中唐觉理先带他们去桃李居用餐,不过这顿饭吃得可不安生,一个早上过去,金媪堡大堡主的前夫人风光回城的消息已经悄然在丹青城散开,游雅歌从前在丹青城本就小有名气,五年前离奇被休又紧接着失踪更是人人皆知,所以当大家发现游雅歌近在眼前,自然目光都盯着她,若非她身旁还跟着几名乌鸦贴身保护,只怕早有一圈人围了上来。
「月姐姐,你在丹青城的名声可不输在乌来啊。」招蜂跟着游雅歌的时日不短,早习惯旁人的视线。
「我在乌来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在这儿大家都是看好戏来的,我又不是猴子。」游雅歌显得不高兴,她因为连日赶路已是十分疲惫,头也一直疼着,如今连吃顿饭都不能放松。
「拿猴子跟你比猴子还不乐意。」小花将肉包子塞到面具下吃着。
「你是不是想露宿街头?别忘了你在丹青城还得靠我才能过得舒坦。」
「好不容易摆脱初一的威胁,现在又得看赫连缭的脸色,怎麽到哪儿都有你的熟人?说真的,你比姓卫的更有当细作的潜力啊,韩杨要是当初选了你当手下,现在别说乌来还是丹青城,说不定连皇宫都住进去了。」
「谁这麽倒楣要替韩杨做事,他那种人什麽时候过河拆桥都不意外。」
「所以说啊,卫或起才是最悲哀的人。」
「是啊,所以我一定要帮他。」
五年未见,唐觉理一时间难以融入他们的话题,但看着游雅歌能清楚感受到她的不同,不仅仅是外在的改变,她的气韵、说词、各种言行举止皆比过去沉稳、高贵得多,只是唐觉理更希望她还是原来的她,因为唐觉理深知这样的改变背後积累着多少苦难。
他们刚用完餐,打算喝杯饭後茶,此时赫连硕在金媪堡守卫的陪伴下来到此处,他一早起床发现家中大人全都不见了,问了黎叔才知大家都赶去城门,他正要去那儿找唐觉理,路上看见唐觉理的马车停在路边,这才进来瞧瞧。
赫连硕起先没认出游雅歌便是当日在乌来救了自己的人,直到他从她身边经过、闻见她身上熟悉的药味与水粉混合的味道,方才反应过来。
他已听赫连缭说游雅歌是救命恩人,也知道她与金媪堡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迟疑着该怎麽称呼游雅歌,叫姐姐似乎太年轻了?叫伯母?可她已非赫连缭的眷属。
「雅歌姨,多谢当日的救命之恩。」赫连硕小小的身躯弯腰拱手的模样实在可爱。
「要不是因为救了你,我就不会被发现了,都是你害的。」游雅歌故意掐住他鼓鼓的脸颊。
唐觉理连忙把赫连硕救下抱在怀里,「怎麽能是硕儿害的呢?是硕儿让我们有机会重逢,硕儿是福星才对。」
「慈母多败儿,觉理你别太宠他了。」游雅歌念叨。
「娘亲是慈母,但我绝对不会是败儿。」赫连硕眼神清澈、信誓旦旦。
「这可是你说的,以後可别言而无信。」
「当然。」
他们一行人刚走出桃李居,巧遇赫连莳的两名妾室叶氏、袁氏,游雅歌见这两位新夫人一身贵重行头,随身伺候的也有五、六人,不禁让她联想到曾经在京城接触过的贵族千金,与唐觉理的简朴大相迳庭,只是丹青城眼下战火不断,他们还能华服珠玉一样不少,光是这点便已让游雅歌对二人印象扣分,遑论听闻他们时常摆脸色给唐觉理难看,更是让游雅歌巴不得替好友出出气。
然而,游雅歌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他们终究是赫连家的人,即便要教训也得回金媪堡再说,家丑不外扬,她只当没见到他们。
「今天是吹什麽风呢?你也会来这桃李居,你不是最爱垂青楼吗?还是你终於有了金媪堡主人之一的自觉,想跟桃李居的达官贵人打交道了?」袁氏长得可爱,但一开口就让人觉得刺耳。
叶氏来自商贾之家,见识比奴役出身的袁氏多些,她注意到唐觉理身旁跟着一群穿着外族服饰的陌生人,说道:「姐姐交友广阔,连外邦人都有熟人,不过在这种敏感时刻,姐姐不怕引狼入室吗?」叶氏不关心战况,更不知今日早晨传遍丹青城的最新进展。
小花朝他们走近几步,说:「狼?不、不,我不是狼,我是贼,还是专门采花那种,你们想不想试试?」小花故意做出调戏人的动作,吓得他们赶紧退後。
袁氏受辱怒斥:「唐觉理,你认识的都是些什麽无耻流氓?竟敢光天化日下对女子上下其手!」
「说话厚道点,我可没碰到你们啊。」小花叉着腰、一派轻松,「再说,你们这种货色我还吃不下去呢,不知道赫连莳是胃口太好还是眼神有问题?」小花此话一出,游雅歌、招蜂引蝶及乌鸦们都忍不住笑出声。
「敢在丹青城对我们无礼,难道你不知这是金媪堡的地盘吗?当心你们有命来、没命走。」叶氏语带威胁。
「花老板,她这是想杀你呢,怎麽办?你这回惹到母老虎了。」招蜂乐得看戏。
「说是母老虎不对,应该是纸老虎。」引蝶见过的凶狠角色多不胜数,这种富家妇人她根本没看在眼里,一边的乌鸦人人身上都背着好几条人命,更是不会怕两个小女人。
眼看周围围观之人渐多,唐觉理虽知小花是为自己出气,可也不愿小事化大,因此出面调停,她的举动反而引来叶氏、袁氏更多嘲讽与谩骂,唐觉理不愿与他们计较,但赫连硕却不能容忍母亲任人欺负。
「二位姨娘,我敬你们是长辈,但要是你们再口出恶言,我定会上父亲那里讨个公道。」赫连硕有心护母,可小小年纪的他能做的仅是寻求父亲庇护。
「硕儿,不是我说你,你身为金媪堡的小少爷应该要懂得看人脸色,难道你看不出来你父亲早就不在乎这个女人了吗?否则他怎麽会又娶了我们?」袁氏一脸得意。
「叫一声姐姐已是给了面子了,若非你肚皮争气生了硕儿,相公早该和大堡主一样休了你了。」叶氏无意的一句话却惹怒了唐觉理。
「收回那句话!你怎麽说我都无所谓,可雅歌的事轮不到你多评一句。」唐觉理只怕游雅歌听了难过,五年前休妻那日究竟发生什麽至今无人知道。
「怎麽?生气了?还以为姐姐多温柔贤慧,果然那楚楚可怜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吗?」叶氏瞧唐觉理动气,满意得很。
「我听说那个被大堡主休了女人从前就是个卖唱的,这种女人最会的不就是勾引人的下作手段嘛,看来你没跟她少学那些招数呀。」尽管袁氏出身不好,但她在她眼中歌女要更下贱得多。
「你!」
唐觉理着急想替游雅歌辩解,游雅歌却处之泰然,反过来让唐觉理冷静冷静。
「你们长得也算好看,但这人品实在是很糟糕。」游雅歌咂舌。
「你是谁?轮不到你管闲事。」叶氏、袁氏打量着眼前陌生的外邦女子,单论五官,游雅歌能胜过他们的就那一双眼,但若是气场、风韵,叶氏、袁氏远远不及在江湖打滚多年的游雅歌。
「我?我就是你们口中那个下作的歌女。」游雅歌笑着走到在他们周遭绕了一圈,「小花说的对,赫连莳眼光真是变太差了,竟然看得上你们。」
「你一个被休的女人凭什麽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已经被赶出金媪堡,根本没资格站在这儿跟我说话。」叶氏摆起架子说:「果真蛇鼠一窝,怪不得都不得丈夫的心,身为女人我真替你们汗颜,我看再不久金媪堡就要出第二桩休……。」
叶氏说得正欢快,游雅歌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赏了她一巴掌,那力度远比早先的唐觉理要狠上不少,游雅歌是练过武的,她动起手来叶氏根本招架不住,一下便失去重心,多亏有侍女相扶才没摔在地上。
叶氏被打的懵了,顷刻间没回过神,袁氏率先发声:「你好大胆子,知不知道我们是……。」袁氏刚开口,游雅歌一甩手也打了她一巴掌。
「我管你们是谁,就算是皇后公主,我看不顺眼照样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