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市政府大厅的空地上,享受着地板的冰凉与扎实,虽然不太舒服,但对於刚跑完半马的人而言,只要能够休息,都是种福音。
跑团陆续完赛回来的人,坐在一旁叽叽喳喳,我则放空思绪,享受单纯的空白。
生活被压得喘不过气,工作永远都做不完,这种无限循环彷佛没有尽头,而只有在跑步的时候,可以放下日常琐碎,只有在跑完後,能够清空脑袋。感受着汗水滑下的瞬间,体会肌肉紧绷的颤抖,只有跑步,能让我忘掉一切。
闹铃响起,我从打盹中,醒了过来。
瞄手表一眼,嗯…富安快回来了…去终点迎接她吧。
☆
「全马?!」「嗯。」「可是我才刚完成…」「三个月没问题。」
如果没有敏锐的观察力,很难发现我们交往前後的差异,究当事人而言,感觉只是回应的话变多了而已。
「认真?」「嗯。」「哪一场?」「万金石。」「那是什麽?可以吃吗?」「哼…」
让我来说,是富安的笑容。以前她可是冰山美人,没事乱搭话可不会给你好脸色,现在就算我满嘴垃圾话也则能欣赏她的各种笑颜,从鼻孔喷气的不屑、嘴角微微勾起的愉悦、用手掩嘴的兴高采烈。
还有牵手。
富安的手不小,牵起来有种左手牵右手的密合感,会这样说,是因为玲玲的手很小,加上她很瘦,稍一用力,就会握到骨头,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捏碎一样。富安不同,不管是十指交扣、手掌交握、只牵小拇指,都能感受到她的张力,一种外柔内刚,蕴含爆发力的肌肉感。
当然,这是一种感觉。实际上牵起来,是很舒服的柔软。
我们牵手去比赛,牵手到操场团练,牵手一起吃饭,牵手看电影,牵手搭捷运,牵手跨过年底…
牵手回家。
只可惜,加班时不能牵手。
过了年底,第三次段考就不远了,工作量又开始暴增,公司不愿多请人,宁愿让我们一直报加班,然後在寒暑假时把假给放一放。
这种没日没夜的加班,很容易吓跑一堆人,不过总也有人傻傻的进来,可以说是一代新肝换旧肝。在汰换率极高的公司里,我们这种没有被吓跑的,就算是老鸟了。
会说我们,是因为那个叫Steven竟然还没走…
「Clare,新来的看起来很正诶!」
「那你去追啊。」
「我是那种人吗?看到妹就扑上去,又不是禽兽!」
「你是怕她是理组的吧?」
「噢!你怎麽这样讲呢?你不能歧视理组的啊!」
「呃…」我一边把重点考题贴到线上讲义的初稿中,一边皱眉说:「我哪有。」
「好啦,算了,不跟计较啦,对了…你有橡皮擦吗?」
「……」我默默放下滑鼠,转身看着Steven,一语不发。
「哈哈…哈…」Steven抓抓头,看着天花板说:「涂涂改改太多了,一直跟你借立可白我也不好意思,所以我改用铅笔作业,却没想到缺了橡皮擦…」
哇靠!你也会不好意思啊!
「那个新来的好像是数学科的。」我残忍的打碎了他的幻想,顺便把橡皮擦丢到他桌上。
不管他的哀号,我愉快的戴上耳机,继续赶上学期最後的疯狂,从考前总复习、名校试题整理到线上问题解答、常犯错误提醒,一路埋首,胡乱嗑完午餐便当,继续盯着萤幕奋战,直到夜深人静,手机响来讯息。
『加班?』
我从参考书中挖出震动的手机,滑开後回覆:『对啊!』
『早点回家,事情永远做不完。』
『我知道,但前辈离职了,得先把眼前这关闯过。』
虽然此时办公室灯火通明,但夜晚的公司分外安静,白天的忙碌声、脚步声、甚至各部门的讨论声都消声匿迹,只剩附近几许键盘敲打的冷清。
『多久没跑步了?』
『呃…你知道的…』
『你要跑全马你还记得吗?』
『我知道…但』
「在跟谁聊天啊?」Steven的声音突然冒出。
「靠!吓屎谁?!」我惊慌的转身。
「女朋友喔?」
「你弄完罗?」我没好气的反问。
「差不多吧…」Steven耸耸肩,靠过来压低声音说:「喂,有认识的妹就介绍一下啊!」
「没有。」我远离他冷冷道。
「别这样,好歹同事一场,你看我也不差啊…」Steven低头看了看自己,举平双手,在我面前转了一圈。
「……」我张大嘴巴,无言以对。
「怎样?」Steven转圈完,自信满满地问。
「不怎样,如果我是女的,早就逃走了。」
「哇靠!没有这麽惨吧?」
「不然你去问新来的。」我指着远方两位数学科的编辑说。
「喔喔喔!」Steven兴奋的整理一下领带,用眼神问我有没有打歪,我则随便的耸肩回应,接着他便挂满笑意的大步流星走去。
趁他远去,我赶紧回覆刚刚打到一半的对话:『我知道,但期末结束前应该都没有时间跑步了。』
『你们公司不会再找一位新人?』
『会吧…如果有找到,等我教会他以後,我就想走了。』
打完这句话,我才猛然惊觉,前辈就是这样对我的啊!
看着前方传来不小的骚动,女生们惊怒的斥责声回荡在冷清的办公室,随後Steven狼狈的逃离数理区,狂奔回来,我不禁感慨…
这到底是什麽世界啊!
☆
以前期末都是在宿舍熬夜赶报告,现在却是在公司通宵写考卷详解,乍看之下没有什麽差别,不过大学时熬夜就跟喝水一样,睡个觉後又是一条好汉,如今却整个都不一样了。
好不容易撑到国高中生们放寒假,我们公司就像中华队得打进世界盃复赛一样集体狂欢,虽然没有烧毁参考书这麽疯狂,但叫个披萨和欢乐分享餐庆祝还是很不错的。
结束了一场如战後般的欢庆,我婉拒了编辑们续摊的邀请,拖着仅存的半条命,千里迢迢的奔往睽违已久的团练操场,踏上熟悉的场地後,勉强提起精神跟众人打招呼,却直接被富安给轰回家睡觉。
「可是我不是要跑全马?」
「那你也要有命才能跑。」
「有道理。那我回家罗?」
「嗯嗯。」
我缓慢的走在巷弄之间,回想起活力满到溢出来的小学生,午休时间宁愿聊天也不想休息,还有精力无处发泄的国中生,每节下课都冲去篮球场卡位,以及只睡四、五个小时也跟没事一样的高中生。
怎麽搞得现在回到宿舍竟然就只想睡觉?!
宿舍一如往常的安静,小强看来仍在研究室鬼混,我打开浴室的门,脱下衣裤,把累积一周的衣裤通通塞进洗衣机,接着边洗澡边刷牙,然後趁刚洗完澡的回光返照,把衣服晾一晾,垃圾清一清後,我仅存的电力也瞬间归零。
爬上床上不到三秒就直接昏睡过去,失去意识前的一个模糊念头,好像是我忘了关灯。
☆
刺眼的灯光透进我单薄的眼皮,但这无法阻挡我继续睡下去的渴望,轻轻翻了个身,这个舒服的温度刚刚好能够继续昏沈。
「都中午了,你是要睡到民国几年啊?!」
「再一下。」我咕哝。
「你三个小时前就讲过同样的话了!」小强的嗓音在我耳边爆炸。
「吼!!!」我拉起被子,把整个人盖住。
「安安打电话给你。」
我迅速翻开棉被,跳下床查看书桌上的手机,上面显示十一点二十七分,以及两封未读邮件与六十七则未读讯息。
「没啊…」我滑开手机,翻看讯息,没有任何富安的留言。
困惑的转头看着一脸憋笑的小强,我怒吼一声,揍了他一拳,再次翻身滚回床上。
「你都不用吃饭的喔?」
「免。」
「我有事跟你讲。」
「你讲,我边睡边听。」
「脑胞喔!咦?你?终於愿意起床罗?好,听我说…靠,你又要去哪?」
「厕所,我膀胱快爆了。」我眯着眼,蹒跚的走进厕所。
「靠背!上厕所要关门啦!超脏!」
「嗯…」
周末的早上…不,中午,我们在空荡的大厅,煮泡面,看电视,冷清的宿舍大楼没多少人,多数人不是回家就是去外头觅食,剩下我们两个比楼管还要老的老屁股,坐在沙发上翘着脚,聊天、嗑面、配卤味。
「看你这样子,我以後都不打算找工作了。」
「啊你不是要去教书?」
「对啊!由此可见我的高瞻远瞩。」
「屁股啦!是谁之前实习时一直说现在的学生超难教?」
「谁啊?」小强左顾右盼,随即用筷子戳进我的双响炮中,惊讶的说:「你还多加一颗蛋?!」
「喂喂喂!我的蛋会破啦!」
「哈哈哈!」「北烂…」「好啦好啦…我还有两颗,你要不要?」「割下来给我?」「真的要?」「超恶…」
电视播着沸沸扬扬的总统与立委合并选举的结果,我们在嘴炮中看着总统开票,蓝绿票数不断拉扯,对於没有去投票的我们两人而言,有种隔岸观火的味道。
「是说…你怎麽没去投票?」
「没一个喜欢的叫我怎麽投?」
「也是。」
「话说…我今年应该会毕业。」
「你这句话的重点是『应该』,还是『今年』?」
「靠腰!我今年一定会毕业。」
「那好,准备洗乾净屁股去登入国军online。」
「老子要替代役啦!」
「马的,爽耶!啊替代役也是要新训啊!」
「我知道…」小强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下後,看着电视说:「我顶多再住半年。」
「我知道。」我也看着萤幕。
这是个我们下意识会忽略的事情,不过我也想过要搬离这里很多次,尤其每当我熬夜加班後,还要骑一个小时的机车回到淡水,难免会羡慕租房子在公司附近的同事。
但这里有太多令我难以割舍的人事物,就像…淡江操场吧!从我大一踏入这个学校到现在,在那里发生过多少大大小小的事情,就算再累再苦也会想去走走。
还有我认识的人们,形形色色的陪伴着我的生活,不论是跑团的朋友相约跑步聊天吃消夜,还是在这里邂逅的富安叫我往东往西往海边,这些真切的感受,有种厚重的温度。当然,还有当了好几年…嗯…五年吧…的室友。
「同居这麽久,不会舍不得吧。」
「干…你讲这句话就破坏气氛了。」
「我是怕你离不开我啊!」
「干…家事都嘛我在做。」
「我负责分配家事啊。」
「干…我们还是感快分居比较好。」
「讲得我们要离婚一样。」
「乾…」
我的干声从最初的用力四声,渐渐转弱成一声,最後变成轻声,好比感慨的气音,像叹气一样,呼出嘴巴,便只剩余音消散。
『马总统连任有望!』新闻主播指着相差越来越大的票数说道。
我们终於把视线从电视上转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无奈摇头,异口同声的开口。
「鬼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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