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奔跑吧 — 第十章〈人生習題〉第一節

「很好。你刚刚说的都很不错。但我比较好奇的是你在特殊专长写2007年台北马拉松分组第一名。」

「是的。去年年底的马拉松,我拿到分组第一的殊荣。」

「你为什麽认为这会是能够加分的专长?」

「首先,一位合格的员工,要有健康的体魄,在规律的运动下,我相信自己比同龄的多数人体力要好得多。」

「很耐操?」左边的面试官笑道,另外两位也跟着笑了出来。

「再来,一位优秀的员工,抗压性也要很好,长距离慢跑在所有运动当中,是磨练心性与锻链意志力的良好运动。」

「最後,妥善分配时间,要在这个运动项目有所表现,势必要投入不少时间练习,没有管理时间的能力,只会让自己分身乏术。」

「好的,我没问题了。你们呢?」另外两位面试官摇摇头。

「好,感谢你今天拨空过来,有消息我们会尽快跟你连络,谢谢。」

「谢谢。」

这是我面试的第六家公司,也是最後一家。面对工作,我其实没有太多的想法,只要能够尽情的发挥所学,并有自己的时间练习跑步,就是份不差的工作。

究目前看来,我的履历和外语能力都是让面试官点头的地方,至於特殊专长更是让六家公司都不约而同的冒出「耐操」这两个字,但涉及到个人的时间规划,会计所和公关公司就相对紧张许多。

由此可见,加班应该是常态,不,应该是说是基本要求。相对的,国际公司和新创公司就比较有弹性了,不过前者有派外可能,後者则有倒闭风险。

虽说商院的出路很广,各行各业都有学长姐在发展,但若要仗着念过一点管理学就想当管理层,那也太异想天开。

「回来啦?」

「嗯。」

「怎麽样?喜欢这家吗?」

「你今天没有班喔?」

「医生出国啦!」妈妈在厨房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忙什麽,偶尔她冒出头来,就往躺在沙发的我喊:「我还是觉得大公司比较好耶!」

「好是好…」我闭上眼睛回答:「但我可能会被派去上海、北京或是东京喔!」

脚步声渐近,香味弥漫,缓缓睁开眼,妈捧着红豆汤,放在客厅桌上,轻轻吹着气,然後看着我,并用手帮我顺了顺头发。

「你是舍不得妈,还是担心妈?都几岁了,还…」

「妈…」

「刚煮好的,补补血。」才刚坐下的她,马上又站起身,啪啪啪的夹着拖鞋又往房间走去。

我无奈的揉揉肚子,解开衬衫扣子和胸罩,顺手把妈从房间里丢出来的背心给换上,接着开始对红豆汤吹气。

「你要飞去哪里我才不担心勒!」妈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声音一下从卧室传来,一下又跑到厕所:「不过你男朋友呢?他能接受吗?」

「呃…」我吃了一嘴红豆,犹豫着开诚布公的後果。

「怎样?」妈捧着一堆脏衣服,走回客厅,皱眉看我。

四目相接,不到三秒,妈就急忙的捧着衣服跑去阳台,一边分类一边把衣服丢进洗衣机。

我端着红豆汤到厨房,再从冰箱抓了几颗冰块丢进去,用汤匙拌一拌,想赶在妈洗完衣服前,解决掉红豆汤,躲回房间里睡觉。

但我妈还是技高一筹,她直接打开厨房与阳台间的窗户,继续追问:「阿是怎麽样?你都没有跟他讨论喔?人家好歹也是准医生,多听听别人的意见…」

「分了啦…」我小声嘀咕。

「蛤?」

「早就分了啦…」我提高一点音量。

「蛤?」我怀疑妈有严重耳背。

接着她突然会意过来,火速的把洗衣精倒入洗衣机,按下启动,然後瞠目结舌的高八度确认:「分了?!」

「分了。」

「阿阿阿…阿我怎麽都不知道?!」

她冲进厨房,帮我把碗放下并拉着我到客厅沙发坐下,看着我的双眼开口。

「什麽时候的事?」

「没多久啦…上上个月吧…」

「毕业前?」「嗯…」

就在我以为她会穷追不舍的追问关於分手的一切时,她却突然一把将我抱住,拍着我的背,低声的在我耳後说:「男人都不是什麽好东西。」

我愣了一下,然後缓缓的,轻轻的,小声的回答:「嗯。」

虽说室内开着冷气,我们母女相拥的画面也颇温馨,但在夏季的午後又喝了半碗汤,其实还是有点热的。

「其实…」我决定转移话题:「前阵子,阿伯有跟我说…」

「什麽?」我妈迅速推开我,双手改搭在我的双肩质问:「他说什麽?」

「可以去他那边…」

「大材小用、大材小用!」她摇着我肩说:「别听你阿伯乱讲,你要飞去哪妈都不管,要做什麽也都可以,就是别去当警察,听到没?!」

「他说文书很安全…」在妈吃人的眼神中,我越讲越小声。

「乱出主意!」妈开始一一数落:「要去的话,你还要先考试,既然要考,为什麽当初不考高普考,更安全啊!你阿伯越老越糊涂,七八十了整天就只会乱,也不想想当初你爸…」

妈突然闭口,当我正想要讲些什麽时,她却突然站起,气冲冲的开始找她的手机,好不容易在凌乱的餐桌找到後,拿起来就直接拨了通电话,也不等对方「喂」半声,劈头就骂。

我则趁机赶紧跑回房间。

关上房门前,还可以听到妈的咆哮传来,像是「我们家的事不用你费心!」、「有我在的一天,安安就不用想当警察!」、「我管你什麽警!交通警察更危险!骗我不知道!在外面巡逻的第一线都嘛最危险!」

我无奈的摇摇头,脱下套裙,大字躺平在刚刚清空脏衣的床上,心想着…

这样的话,似乎…

选择也不多呢。

「还没决定?」

「我在想啊…」郁雯撑着头,咬着下唇问:「好像做什麽都可以,但什麽都不专精。」

「那也比我没得选择好啊…」盛翔郁郁的喝口酒。

「至少不是海陆嘛…」我也撑着头,看着眼前的热炒,有点吃不下去。

「是怎样!」雅婷气愤的说:「台大国企不是一堆人抢破头吗?我混体育的都没在怕了,你们愁眉苦脸叫其他人怎麽办?!」

「我又不是国企的…」盛翔弱弱的举手,但被雅婷瞪一眼又缩回去。

「中文也一样啦!」雅婷不满的继续骂:「你不是有修什麽教程吗?当老师也很好啊!」

「但外岛不好…」盛翔喃喃自语。

「一年而已。」郁雯拍拍他的手,又摸摸他的光头说:「不都说新训最苦吗?新训你都熬过来了,还怕什麽南…呃…南?」

「南竿啦!」盛翔又灌了一口。

「不管啦!」雅婷举起酒杯,大声嚷嚷:「牙一咬就过啦!」

「牙一咬。」我跟着举起酒杯憋笑。

「对!」郁雯跟着举杯附和:「牙一咬。」

「拜托…」盛翔感觉都快哭了:「…我新训咬破牙都没用。」

「喂!我们三位大正妹去恳亲,应该让你超有面子的吧!」雅婷噘起嘴。

「是是是…多了一堆嘘寒问暖递香菸的同梯…」

盛翔看了看我们三人,最後还是举起他重新斟满的酒杯,在空中和我们轻轻撞了一下,猛然站起,大吼。

「牙一咬啊!南竿我来啦!」

又发神经了…我看着盛翔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都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顿饯别宴,终究也是要散的,不管我们多麽想要抓住青春的尾巴,尽管我们也知道徒劳无功,却总莫名的一杯接着一杯乾下肚,彷佛酒精可以让时间麻痹一点,一点点。

但直到斛光错影,杯盘狼藉,我们东倒西歪,仍不舍得回家。因为这不是我们第一次毕业,也不是第一次和朋友许下勿忘的约定,更不是第一次说好要保持联络。

有太多的约定没有实现,太多的诺言成了白纸。我看着盛翔扶着郁雯小心翼翼的上计程车,怕她撞到头还用手挡在门框上,看来盛翔没有很醉,而且还算贴心,不过…我们会再见吗?

酒量最好的雅婷,搀着我冲上末班捷运,我努力克制自己别再吐出来,一时间,站与站的距离变得好遥远。

摇摇晃晃的列车厢,我坐在窗边,如烂泥瘫倒。为了避免睡着坐过站,雅婷仍不断的说话,继续聊天。

「所以有几家找你去啊?」

我迟钝的举起手,比个六。

「不愧是安安。那你要去哪一家?」

酒精真的可以让时间变慢,让你的反应时间变超慢,我迟钝的摇摇头。

「你还喜欢跑步吗?」

「嗯。」我点点头。

「那…」雅婷看着趴在窗边的我问:「你怎麽不去运动产业呢?」

嗯…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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