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不是很大,书也不是很多,虽然我很喜欢看书,但绝大多数都是用借的,不管是从图书馆、学校,还是系上。
其实我也不常,或者说很少,邀请朋友来我们家玩,首先是地方不大,再来就是奖盃太多了,多到像是在炫耀。
「要不要乾脆丢掉啊?」我看着妈犹豫着要把市长奖的奖盃摆哪时,建议道。
「在讲什麽啊?」妈她不耐烦的挥手,想把我刚刚说的话给挥散的说:「别人想要都还拿不到呢!」
但随着我带回家的奖盃越多,摆放位置也从柜架上逐渐漫延到地板上,最後成堆挤到房间角落,以免走路时踢到或绊倒。
好险这个趋势在我上大学後,得到缓解。否则我都想去找「旧奖盃回收桶」丢了…
相对的,奖状就好收纳多了。
还记得有次练习长距离慢跑前,雅婷来我们家借厕所,她指着墙边的两三叠废纸说:「你买那麽多影印纸干嘛?还是这是要回收的?」
我看了一眼,尴尬的解释:「喔…那个啊…是奖状。」
雅婷的双眼瞪得超大,然後急忙翻开其中一叠,随後又翻开一叠又一叠,最後震惊的对我说:「你这…怪物。」
嗯…我就把这当作是恭维好了。
奖牌也不太占空间,除非你把奖牌裱框,一幅幅挂在墙上,我们家可没那麽多面墙,所以除去一枚有裱框的,其余都是直接挂在我的衣架上。
原本我的衣服也不是太多,但随着我升上大学与参加的马拉松赛事增多,衣服和毛巾也渐渐多了起来。
好险不远的巷口就有旧衣回收箱,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麽处理…
这也是为什麽没有拿到前三名我不愿上台的主因,实在丢不起这个脸。要我在淹没房间的冠军奖盃中,挤进一座分组第五的小家伙,如果她们有生命,可能她自己都会想找个洞钻进去。
「雅婷都上台了,你怎麽不上去?」盛翔不解的看着我。
十七到十九岁为一组,雅婷拿到该组第五名,而二十到二十四岁组的分组第五,是我。但我不愿意上台。
「开什麽玩笑…」我紧握拳头:「这辈子,我还没拿过第五这种可笑的名次…」
「但我觉得已经很不简单了耶!」盛翔夸张道:「你知道这成绩放到男生组连前一百名都没有。」
「什麽?!」我松开拳头,震惊的看着盛翔。
盛翔用肯定的目光回答我的惊讶,而我眼角的余光发现雅婷领完奖朝我们走过来,於是便快步上前,急忙发问。
「我们的成绩在男生组不到一百名?」
「分组的话不一定啦…」雅婷的回答让我松了口气。
接着她又继续开口:「应该前一百还是有的,但前二十应该不用想…」
「什麽!」
「如果是总排的话…」雅婷想了想不确定的说:「可能三百?四百?」
我不可置信的望着她,这差距…
「应该有成绩单可以列印,上面会有总排和分组排名。」
「还有成绩单?」天啊!这折磨还没有结束吗?
三四百名的成绩单?我光想就在脑中把它给撕成碎片了…
最终我还是没有把成绩单给撕了,在看到四百八十七的总排名,我直接揉成一团,丢到一旁的垃圾桶。
我从不认为「男生比较厉害」这回事。
在我开始跑步之前。
★
「你没有爸爸。」
小学二年级。中午吃饭时间。
「我有。」
相当讨人厌的女生,不论是穿着、行为、谈吐,都令我作呕。
「我马麻说你没有爸爸。」
「我有!」
我已经忘了最初争执的起因是什麽,可能是橡皮擦归属权或单纯的越界争议,但吵到最後已经是全班围观的地步。
或许是她贫乏的词汇始终辩不过我,又或许是她自知理亏,也可能是她想找其他优势还击。或许有太多或许,在这种众人围关起哄的局面,她已经到了输不起的局面。
不晓得她从哪听来的谣言,以为可以用这种方式扳回一城,但如果事情是她想的那样,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那你爸爸在哪?你说啊!」
「我妈妈就是我爸爸啊。」
「哈哈哈哈…」「嘻嘻嘻…」「哇哈哈哈…」
这下换我不明白了,这有什麽好笑的?
「你爸爸一定是跟别的女人跑了…」她指着我的脸嘲笑道:「你妈一定是消渣某,不然你妈…」
愤怒,如火焰般焚烧我的胸腔,在我回过神时,已经跟她扭打成一团,周围撞倒无数张桌椅。
但我不在乎,我一心只想在她脸上多揍几拳。
把我们分开的是听到报告赶来的导师,而後的事情就有点烦琐了,斥骂、宣导、罚站、悔过、被抓去训导处。
之所以会一层层往後延续,主要是我始终不认为自己错了,因此斥骂宣导我一字不听,悔过书我一字不写,在被叫去训导处後仍拒绝认错。
最後不得已,老师只好请双方家长到校。
起初看到我妈时,泪水差点就夺眶而出,但她摸摸我的头後就转身面对气势汹汹的对方家长,速度快到连我的泪都来不及滴落。
我藏在她的脚後,看着她一人与全世界激辩,我担心着看她的侧脸,总是笑得无比温柔的妈妈,能够战胜仗势欺人的一群人吗?
大人们的唇舌交锋跟我们小孩直白的攻击完全不同,那时的我无法理解拐弯的话语怎麽能让双方越讲越激动,直到班导不讲话了,训导主任安静了,她的妈妈气冲冲出去打电话时,她才重新转身。
我妈看着我,露出温柔的笑容,轻声说:「怎麽摆张臭脸?来,笑一个?」
我别过头,都什麽时候了她竟然还有心情笑?!
「好啦…」妈妈她指着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对我说:「那帮我打给北北,就说你在学校被欺负了。」
「好!」
北北是位年纪很大的老先生,过节过节都会带着一群人到我们家作客,但他们带来的礼物,妈妈一个都不收,总是把气氛搞得很尴尬。
在我打电话的同时,训导处仿佛陷入冷战般的寂静,只有我童言童语的稚声试图敲破这静止的画面。
不过最後让画面继续运转的却是校长的到来,与他同时进来的还有对方的父亲,她的爸爸显然对於找他过来十分不满,一进门劈头就骂。
我妈她再度转身面对更多人,这次我抓着她的裤管,也想帮她分担一点压力,但她一手把我往她身後塞,就像对面那个躲在她妈妈身後做鬼脸的讨厌女孩一样。
我从未看过这样的妈妈,柔弱的背影,抵抗数人的拍打攻击,她们的犀利言语仍旧绕来绕去,只有她爸比较直接一些,倒是校长像颗棉花糖,不论双方怎麽讲,都好像打进空气般,软绵绵的,不晓得落到哪去。
但她没有认输,她仍站在我的身前,她仍不屈不饶的替我撑起一片天。
那时我就知道了,就算我真的没有爸爸也没关系。
因为妈妈就是我的英雄。
☆
「怎麽样?跑得开心吗?」
「气死我了!」我把奖牌丢到椅子上,袜子随手一脱就倒在沙发上。
「唉呀!」我妈她惊呼的跳起来:「脏死了,满身是汗,快去洗澡!」
「鼻要…」我头埋在沙发里吭声。
「快去啦…」我妈她捡起我的袜子唠叨:「这麽邋遢,东西都乱丢,又不爱乾净,哪个男生会喜欢你啊?」
「吼…」我翻过身,看着她皱成一团的眉头,开始解释:「你知道今天我跑得要死要活,结果呢?!」
「结果呢?」我妈用另一手一把拉起我,半推半送的往浴室移动。
「结果才四百八十七名!」我夸张的握拳:「四百八十七耶!你有听到吗?」
「有有有…」妈妈她把我推进浴室,袜子交到另一手说:「来,衣服给我。」
我俐落的脱下被汗水浸湿又被风吹乾的臭衣服,丢给浴室门外的妈妈并说:「我林富安这辈子只拿过第一、冠军、特优、一等奖的人,竟然…竟然…」
「好好好…」捧着一堆衣服的她,转过身把门带上,往阳台走去,还不忘回嘴:「不要偷懒,头发也要洗!」
我靠在门後,不由自主的「噗哧」一声笑出来。摇摇头,妈还是老样子,打开莲蓬头,热水浇淋的舒适,洗去一身的脏污,同时也洗涤了我的心境。
直到洗完澡,一边擦头一边找吹风机时,妈还在那边碎念。
「衣服那麽脏,是在地上打滚过喔?长这麽大了…」
「妈…」
「这麽胎哥,真不晓得我是生了儿子还女儿…」
「妈…」
我抓起吹风机,开始吹起头毛,但她却啧了一声,一把夺过吹风机,抓起我的发尾,然後又开始…
「就跟你说要顺顺吹,每次都毛毛躁躁的,头发是女生的…」
「妈阿阿…」
我笑着,听着,看着妈的眼角。
嗯。妈还是老样子。
真好。
喔…顺带一提…
那天是北北带着一大群穿着蓝色制服的北北站满训导处做为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