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种习惯动物。
刚开始刷牙每天都要被爸妈抓到浴室面对面看着你刷,习惯养成後,就算出差到国外因为时差关系累得半死,但昏睡前还是会去刷个牙,不然怎麽睡都不安稳。
洗澡也是,小时候常常玩到一半被老妈叫去洗澡时,都千百个不愿意,长大後一日不洗就觉得……嗯……还真有人两三天才洗一次澡,实在有够恶心的!
撇开早上出门前洗澡和晚上回到家洗澡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作息习惯,这种我们日复一日重复的盥洗行为甚至还可以套用到宠物身上,只要经过耐心的教导,就算是阿猫阿狗都可以乖乖的如厕。
而我的习惯除了早晚各刷一次牙(附带一提我都挤牙膏中间),每天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外(附带再提我头发也是天天洗),在看着某个欠揍的身影绕圈好几天後,看着看着,似乎也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习惯。
没有要抱怨的意思,习惯成自然对於某些事情而言,也不见得是坏事,除非是那些穷凶恶极的坏习惯,否则人们好像都一直遵循这些逐渐养成的习惯生活着。
但也多亏这种沉下心来观看周而复始的绕圈习惯,让我开始学会耐住性子的美德,就如同那个广告一样,美好的事物总值得用生命来浪费。
「蛤?!」
「嗯?」
「反了。」
「呃……」我习惯性的抓抓头,抱歉似的笑:「呵呵……小弟孤陋寡闻,国文造诣不佳,还请……」
「打住。」富安强势的伸出手掌,让我闭口。
她炯炯有神的双眸直视我最心虚的表现,迳自开口:「你说……你早就看过我了?」
★
慵懒。
如果你真的要我形容的话。
那是一个清风徐徐,暖而不闷,喧而不乱的操场。
不是我要卖弄词汇,真要我形容,我会尽可能的用脑中所有已知的词语来描写那个午後。
我坐在司令台缘,看着人群和望着天空,那是操场运动的热度和一抹蔚蓝的舒爽。夹杂融合的心旷神怡,会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躺倒在那个想像中的青草味大地。
不过我却不舍的继续看着那些人跑着,跳着,笑着。
还记得不久前这可是我最讨厌直视的画面,如今却成为我乐此不疲的动态萤幕,看着绕着操场跑步的人,就像是重复循环的齿轮,为了那一步步而前进,挥汗、律动、喘气,难得的是,在场上的演员不是我,却又像极了那个曾经的我。
跳跃的青春是邻近球场上的运动,篮球在一双双手掌下运行,划出一道道抛物线或平行线。排球则是弹跳出色的方程曲线,在众人协力的拱卫下,不断的被送过来来又推回去。
就算隔了老远,彷佛还能听到的是笑声。爽朗的笑声透过空气传播,一阵一阵的让人也不禁嘴角上扬,不管是队友的笑骂,还是加油的欢呼,或是出糗的嘲笑,让我们都知道,也更清楚的明白……
笑,是会传染的。
我坐在司令台缘,看着人群。
脑中不曾动过加入的念头,但却又着迷的看着,望着,盯着。
佛说:「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眼前活力四射的运动人群,他们的缘份有多深厚,牵绊有多浓烈,我不知道,而可幸的却是,接下来发生的事。
远远的,你跑了过来。
不是电影中的情节,没有华丽的渲染,也不是什麽狗血一见锺情的电视剧,就像是人类天生对美的欣赏,我安静的看着你从眼前跑过。
对我而言……
那是一道『风景』。
☆
「听起来超变态。」富安挑眉下了评论。
「喂喂喂!」我睁大眼反驳:「什麽变态?!我可是在尽大使的职责耶!」
「最好。」只见她鼻孔喷气。
「但说真的……」我勾起笑容道:「人们总是喜欢看着……看着海,看着天,看着夜景,看着夕阳……」
富安看着我,轻轻的点头说:「你是个喜欢看人的变态。」
「吼!」我不解的低吼:「就说不是变态了!」
「下次放假什麽时候?」她看着操场发问。
「嗯……」这前後句落差有点大,我转了一下才开口:「两周後。」
「也不久。」
「度日如年……」我低下头摇了摇。
「走吧……」富安撑起身。
「嗯?」「豆花。」「好!好!好!」
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人。
淡江操场。
毕业前佳薇老拖着我看她跑,入伍後富安总瞪着我一起练习。
淡水慢跑俱乐部,简称淡慢。
这是富安参加的跑团,而我则是在某次放假经过淡江操场时,不小心被抓进去一起跑的待退弟兄。
随着一起练跑的次数渐增,社团里的人也逐渐熟悉,混熟了讲话就比较放得开,因此我也在某次练跑完的宵夜聚餐中,无意间透漏出曾经看过富安的往事。
富安是位传奇人物,简单来说,凸台常客[18]。
但我可不想就此简单带过……
在踏入慢跑这块领域前,对於登上颁奖台这种事情,就好比看着奥运选手拿下金牌一样,遥远且触不可及。开始慢跑後,看着那些走上奖台的选手,就好像看着外星人一样,心中充满纳闷。
跑那麽快……是不用呼吸喔?!
另外,男女的差异在这个运动更是十分明显,男生苦练十年都不一定能上凸台,女生好好练跑一年就有望拼进前三。一来是这个运动的男女比很大,二者是女生跑步在乎的往往并非竞速,而是减肥、瘦身、健康等。
这样讲,好像女生前三名似乎也没跑多快……
噢……这可是天大的误会!
虽然这些女生仍追不上男生的前几名,但还是能海放一大票男生,我是指,连车尾灯都看不到的那种海放。
刚开始跑步时遇到这种状况,总会有种不能跑输女生的自尊心冒出来作祟。但跑久了以後,争胜心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比赛时遇到晃着马尾刷卡[19]的女生绝尘而去,心里也只能淡淡的骂几声靠罢了。
这可不是比一百公尺,冲一冲或许能扳回劣势,慢跑比的是长距离,现在加速追上去,等一下爆掉的还是自己。
富安是位常常上台领奖的女生,也就是说,在比赛时被她刷卡可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而更常碰到的状况却是你还没跑到一半时,她就已经折返了。
就算是平常练习,她轻松跑的速度则是我拼命跑的极限……
也因为跑步圈里能上台领奖的人就那几位,所以富安也算略有名气,不管是在操场还是在路跑赛事,往往都会碰到热情招呼的朋友。新闻如果有报关於跑步的消息,也能看到她的身影偶尔出现。
跑步这个圈子本来就男多女少,像富安这种叫得上号的女选手,在社团理当然更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
因此不经意间透露出我曾看看过她的事情,之後却被以讹传讹成『我早就认识她』的这种误会,加上我固定会消失一小段时间,无法澄清谣言,因此当我在军营里蹲的时候,剧情竟演变成『我们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这种暧昧不清的故事。
虽然富安本人也试图反驳过,但经过她的解释,却让真相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等我被放出来後,已经达到让我目瞪口呆的地步。
「我再说一次……」我无奈的摇头:「我只是单纯的在操场看过她跑步而已,其他什麽的完完全全是空穴来风,子虚乌有,三人成虎。」
「少骗,大家都说你们是青梅竹马。」
「不是,真的不是。」我的头很痛:「难道她没有跟你们说不是吗?!」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因为你从小就暗恋她,虽然你们是邻居,但她始终不知道你的存在,因为你一直默默的喜欢着她,不曾出现……」「喜欢就要大声说出来,不要害羞!」「跟你讲,很多人在追,像你这种苦练多年,单相思的,很难有机会啦……」
我看着满是豆浆与蛋饼的一桌跑友,各个充满着鼓励与安慰的眼神,不知为何有点感动,但熟归熟,乱讲话我一样……
「事情真的不是……」
「是不是男人啊?!」「感爱就要大声说的出来!」「既然生来就有带把,那就要够带种。」
「算了……」我低头喝豆浆:「随便你们讲吧……」
在众人欢笑的喧闹中,我就像是终於愿意承担过错的小学生一样,在整桌充满孺子可教与恋爱教学大补帖的议论声中,默默的把火腿蛋饼给消灭掉。
在漫漫的人生当里,总会碰到几次无可奈何的状况发生,而绝大多数只要让风头过去,慢慢的事情也就会像涟漪缓缓淡去。
本来我以为这件事也会随着跑友的宵夜吃进肚後,逐渐淡去,毕竟日子也是要揭开新的一页嘛……
但新的那页却直接摔在我脸上!
☆
「说。」
我瞪大眼睛,吓到无法开口。
再次澄清,我不是什麽胆小鬼,从小到大,不管是地上爬的,还是天上飞的,有什麽没看过?!就算是会爬又会飞的小强,我也能在惊慌的尖叫声中把牠给踩爆。
但……
但被女生壁咚……
「说,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我……」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富安,汗水滑过红通的两颊,浸湿的鬓角贴在额旁,满身大汗的模样像是穿着还没脱水的衣服,滴滴答答。
汗水如线,滑落鼻尖,她不耐烦的用手抹去整脸的汗水,也让我从壁咚的状态解除。
一时之间,我轻松许多,但再次与她对眼後,只好投降般的从头到尾解释一遍。
不得不说,富安的双眼就是有种魔力,能直指你的内心,让人无法对她说谎。并不深邃的漆黑双眸,因为太过明亮而有种纯粹,导致在被盯着直视时,会宛如羞愧般的无所遁形。
在老实交代完一切後,不知为何,富安慢慢开始也会跟我聊个一两句,而在晓得我还没退伍,每次练跑都要间隔好一段时间後,她便从令人景仰的选手摇身一变成为魔鬼教练,抓紧我每次放假的时间,把我从放假只想耍废的安逸家里拖出来练跑。
而在经过无数次的练跑後,本以为早已结案的往事,在富安临时好奇的询问下,也只能详细的说明当初我看过她练跑的场景。
正因为我无法对她欺瞒,所以如实的回答了……
一半。
是的,只讲了一半,毕竟剩的另一半我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开口。
那时她流畅的跑姿,平稳的呼吸,配合晃动的马尾,让我觉得自己像是跟着人移转视线的蒙娜丽莎。
再加上我若有似无的微笑模样,不禁让我觉得那时的自己根本是个忘了吃药的神经病。
操场可以说是椭圆形的。
於是我看着那道『风景』一次,再一次,又一次……整整十二次。
为什麽要跑五千公尺呢?
究我所知,社团的体能训练,最多也只跑到四千公尺,也就是绕操场十圈。那跑到十二圈半的她,是为何而跑?
我从开始跑步到讨厌跑步,再从被迫看人跑步到习惯看人跑步。
但我却从没跑过五千公尺。
直到认识了那道风景。
风景有个相称的名子,林富安。
那天你走向司令台做缓和,接着与我视线交集。
你拭去汗水,轻轻的颔首。
用我听不见的声音说…
「HappyBirthday.」
在那个宛如雷击的。
慵懒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