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虽在批着那堆小山一般的奏摺,耳朵却拉得老长,把对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打了个寒颤。
义子?
深受信赖?
不日就要推荐入官场?
卫曾的忠诚跟贤能是无庸置疑的,卫曾的铁血严厉与不近人情也是有口皆碑的,能被卫曾这样称赞的人,八成就是个小卫曾,黄裳心都绞痛起来,一个不够,还想父子俩一起来祸害朕。
好歹自己现在也是个皇帝好吗?
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
黄裳下定决心,管他是谁,管他贤能与否,管他是不是长得像国外混血男模一样帅,只要是挂着「卫曾义子」名号的家伙,第一时间就把他踢到本国最偏远的绵县去当县令。
等个十几年後,自己孩子都生了位子也传了再一纸诏书把人叫回来辅佐新君,也算英明贤德。
黄裳想到这里眉头也舒展多了,身边第一内侍福实这时端着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两白瓷碗,福实虽年过四十,虽不高,但身材修长挺拔,自有一种文人般的文雅从容气度,就像美酒,模糊了年龄而越陈越香,笑起来除了慈祥还有一种发自真心的温柔。
福实也是黄裳来到这时空後第一个敞开心胸接受的人。
「陛下辛苦了,福实给陛下准备了消暑甜汤,虽然夏日已尽,余热犹存,陛下还在长身体,可别热坏了。」
他端给黄裳一碗杨枝甘露,旁边还附了一小碟腌桂花,另一碗端到返回的卫曾面前,是一碗黑呼呼的凉仙草。
黄裳撸起袖子就吃起来,小皇帝粉白的额上泛出一颗颗汗珠,福实皱眉拿过一旁宫女的扇子自己亲自摇起来,眼里颇有心疼。
黄裳感受到凑近的凉风,忙乱中抽空转头朝福实一笑,福实也宠溺的朝小皇帝笑笑,气氛美好。
「皇上。」卫曾的声音又不咸不淡的响起来。
黄裳一口杨枝甘露水简直都要噎在喉咙。
「奏摺看得如何?」
「用餐时候谈事情对胃不好。」小皇帝振振有词的顶回去。
她可是过来人,慢性胃炎急性胃炎胃溃疡什麽都得过了。
卫曾面色不虞正要说话,福实却抢先一步插进来。
「陛下说的没错,太医们也这麽说,陛下只管放心吃,汤水花不了多少时间,政事可一会儿再议。」
然後神奇地铁血宰相不吭声了,自顾自地吃起凉仙草来。
福实跟卫曾认识很早,是竹马竹马,同个村子出来的,小时候还曾一起玩。卫曾是那村子里大户人家的少爷,一路正途科举平步青云,福实则是村里穷寡妇的小儿子,为了家计早早卖身干活,後来一路卖进了宫里,喔对了!这朝代还是有人性化的地方,男人卖身进宫不用切小鸟,福实还是正常男子汉。
两人同样经历两位皇帝,一个爬上了外朝最高官位,一个成了宫里位阶最高的内侍,福实拥有宫门落锁後仍留宿宫内的特权,紧急时甚至有调动宫里侍卫的权利。
大约是同乡之情,福实是这宫里唯一敢软性顶撞卫曾的人,福实不会在国事政事上干涉,却会像个老母亲一样注重黄裳的健康与生活习惯,每次遇到这种状况,卫曾大多会让步。
黄裳看见福实把卫曾制住了,很高兴地给福实竖起一根大拇指,福实也朝小皇帝眨眨眼,又低头继续打起扇子。
但即使喝了甜汤,卫曾也没甜半分,一如往常的严厉,当晚黄裳批奏摺批得手都发抖,墨迹在奏摺上糊成一团,福实心疼极了,睡前一直守在床边给黄裳按摩写字的手,黄裳躺在床上咬牙切齿。
「福实,帮朕查查这位卫曾宰相的『义子』的资料,越详尽越好,祖宗十八代,如今在做些什麽等等,越详尽越好。」
深夜返家的卫曾在看见一身蓝袍出门相迎的青年时,严肃的脸上不由得绽开笑容,青年上前一步,亲自把卫曾从马车上迎下来,卫曾很欣慰,握住他的手轻拍。
「义父辛苦了。」
「德昱你长途跋涉该尽早休息,但怎麽会这麽快,提早了近十日?」
「秋高气爽,路途平坦,马每日都能比预计多走几里路,也就早到了。」
卫曾点点头,又问了些路上的近况,领着义子往屋里走,在坐定後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义父可有什麽烦恼?」
「也不过是陛下,虽现在国内看来一片昇平,但花无千日好,皇室如今只剩一脉单传,陛下身负重任,虽聪慧却懒散不肯学好,着实令我忧心。」
青年没接话,只默默给卫曾倒了杯茶。
卫曾啜了口茶,紧皱的眉头舒展些,看了看稳重的义子,稍感安慰。
「你既下定决心来京城为官,我自然要好好扶持你,明日就吩咐管家开始着手准备宴会,邀请许多官场上的同僚们来,把你以我的义子身分对外介绍。」说到这里,卫曾又啜了口茶。
「到时定会有许多人注意到你,你如今无家室在身,也不妨到时好好看一看,可有合意的对象,男子成家立业,先成家方是根本,你妻子已亡三年,又无子嗣之累,续弦也是理所当然。」
青年抿抿唇,当他这麽做时,左边的颊上出现个小小梨窝。
「多谢义父关心,不过我现时并无再婚的念头。」
「德昱。」这回卫曾的语气重了点。
「男人情长不是坏事,但迟迟放不下,也不是大丈夫所为,明白吗?」
青年仅仅拱手一揖,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