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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滋──」
那是刀剑没入肉体的声音。
秦黛宁舍不得闭上眼,有什麽从她的脸庞滑落,是红色的。
鲜红的液体,一滴、两滴,是腥甜的味道。
不疼的。
真的不疼。
和他在一起,怎会疼呢?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宁儿,等我回来。」
她等了。她真的等了。等过了春秋,等过了四季,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
她从秦黛宁等到了大玥的宁后,从商落玉等到了骠骑大将军,甚至等到了他起兵。
他或许忘记了,但她始终记得。
十年前的夏末,在碧雪河畔,那一大片芙蓉花中,他柔声笑道:「宁玉、宁玉,你看,咱们连名字都如此契合。」
宁玉、宁玉,是啊!多麽适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但她等得太久了,久到已经不是她的锦绣,他的川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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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愿我们午夜梦回长相思,生生世世长相守。
良辰吉时。
那个女子太美,她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美,而是像出水芙蓉一般,即便只是静静地坐着,都能让人失神。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飘逸的罗纱经过了改良,沿着金色的丝线层层堆叠,彷佛披了整片锦绣山河,唇上艳红的朱砂,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晶莹,她端坐在镜子前,如蝶翼般轻颤地睫毛一瞬不瞬的盯着镜中的女子,就这样定了格。
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亦是那人娶妻的日子。
他们说,这样是双喜临门,喜上加喜。
但她的嘴角却彷佛被人挂了铸铁,怎麽样都无法扬起。
还有一柱香的时间。
她起身至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条麻绳,踩上了红木椅,挂上了梁柱,在底下套了个圈,打结。
她深吸口气,把头探进了圈里,美眸眨了眨,有什麽湿润了眼眶,连门上的「囍」字都模糊了。
比起嫁给除了他以外的人,她更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迎娶别人。
那彷佛九百九十九根银针,同时扎在她身上,根根穿骨,通过血液流淌至全身,喧嚣又静谧的痛,连呼吸都是撕裂的疼。
院内传来宏亮的报喜声:「时辰到──」
砰──红木椅倒翻在地上。
「娘娘,您醒啦!小皇子在外头先是吵着见您,现在正吵着见皇上呢。」
又是那个梦。
秦黛宁揉了揉太阳穴,果然听见门外稚嫩的嘈杂声和宫人们的劝戒声。
记不清第几次了,那个梦里的女人,醒来後对她的长相永远是模糊的,但她的忧伤却总令她深刻不忘,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有人把她们的知觉神经连接起来,那种胸口异样的窒息感,像是一颗巨石在来回辗压,她竟能感觉到她的痛。
秦黛宁吩咐一旁的婢女道:「让他进来吧!」
「是。」
「太子到──」
「母妃!」约莫八、九岁的孩子穿着深蓝色的衣袍,给人一丝沉稳的感觉,镶金边的花纹显示出他的身分高贵,但那蹦蹦跳跳的步伐却透露出他仍然稚气未脱。
「烨儿,过来。」秦黛宁向他招手,待他走至跟前,她将他抱起放在双腿上。
「为何今日这麽不听话?母妃是这样教你的吗?身为太子,一言一行都有人时时刻刻注意着,切莫再如此冒失。」
「孩儿知道了。」烨儿低头认错,但很是委屈,嘟嘴道:「孩儿只是想念母妃,想念父皇了……母妃,是不是孩儿做错什麽了?为什麽要将孩儿禁足在东宫?」
秦黛宁把他皱摺的衣裳抚平,安慰道:「烨儿没有错,只是近日宫里不安宁,皇上日理万机过度操劳,导致旧疾复发,有很多人等着这时候出乱子,你是大玥未来的皇帝,母妃要保证你的安全,所以才不得已将你禁足在东宫,明白吗?」
「烨儿长大了,可以保护母妃和父皇了!」
「烨儿。」秦黛宁摸了摸他的头,叮嘱道:「你要记得,身为帝王之子,要时刻紧系天下、宗庙社稷,家亡人尚且在,国亡则人定不在。」
「孩儿谨记在心。」
「来人。」秦黛宁朝门外喊了声,便有婢女和太监走了进来,「带太子回宫。」
看着被婢女牵着的小小背影,秦黛宁有些出神,这孩子是她嫁给大玥靖垣帝後所生,除了那双眼像她,其他都跟随靖垣帝,虽说是她亲生的,但她和这个孩子却不亲昵,有些事,船已过桥,便再无回头之路,她对这个孩子始终无法那样亲爱,却也恨不起来,毕竟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啊!
但一步错、步步错,烨儿的存在,便是时时刻刻在提醒她的错。
若再重来,她愿这孩子投胎到普通人家,不用富裕,却能享受那奢侈的母爱。
待太子离开,秦黛宁让下人们都退下,才喊道:「出来吧!」
侧房内的柱子後走出了一个黑衣人,他蒙着面恭敬的单膝跪在她身前,「主子。」
「如何?」
「昨日辰时商落玉亲自上阵,以自己作为诱饵,率先锋军将他们引至山谷中,另一路则从後方包围,双方厮杀激烈,未时商落玉亲手取得敌方大将首级,亥时有些动静,目前已拔营至洛城口,预计三日後便是行动之日。」
秦黛宁低眸啜了口茶,半晌,淡道:「下去吧。」
「是。」
她拿起笔抄写佛经,逼自己静下心,为了这一刻,她已等了整整十年,如今仅仅三日,又有何等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