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习惯,喜欢自己在安静的地方练琴,於是来到巴黎的第二年,我就在巷子里发掘了这间不起眼的琴房,它便成了我课余时间最常待的地方。
艾里克的爷爷在一年前去世,高中毕业的他便接管了爷爷唯一的遗产-琴坊,是个明明生在大城市,却纯朴至极的男孩。我想我大概会在琴房待上半天,也不会叫艾里克上来,即使我知道他喜欢我。我一直认为艾里克应该去找个金发女孩谈恋爱,而不是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不过也不能怪他,要怪我这张脸。
为什麽呢?
我插入钥匙,转开琴房的门,准备通风而拉开窗帘时,我看见玻璃映着我的脸。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娇气的五官,再一次原谅了艾里克的痴心。
对男人来说,这张脸太漂亮了。
笑了笑,我便打开窗户,让风透了进来。
这张脸,很多女孩都梦寐以求拥有,但这张脸也让我的背後多了不少指指点点。
「你看那个婊子,又在勾搭男人。」
从一开始我会暴跳如雷,渐渐的,我试着去习惯,毕竟我永远都管不住别人的嘴,能做的只有装作视若无睹,之後听到这些话我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那样说,把我当天使捧在心上的人也不少。
我完全无意当女人的公敌,但是这张脸让我没有办法低调,有些女孩子不喜欢跟我当朋友,在我身边的围绕的,大部分都是男人。
除了她。
「小汐,怎麽会打给我?」手机另一头传来匆忙的声音,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随意的敲着黑白琴键。
「我不想直接打给我哥,所以先打给你啊。」我听出办公室里高跟鞋的踩踏声,转了个话题:「你在忙吗,是不是不方便讲电话?」
「亲爱的,你的电话我怎麽会不方便接?」几秒後她那头安静了下来,想来是到了茶水间之类的地方,她才又开口:「你接到你哥的电话了吗?」
我沉默不语,倒是琴声传了过去。
那头传来叹气声,我把那一声叹解读为对我的失望。
「末瑀,我……」在琴键上跳动的手停了下来,
原本想说些什麽,此刻我的脑里却一个词也挤不出来。
我欲言又止了几秒,却又不知道怎麽解释我的行为,只得作罢。
「喂……你还在听吗?」
我会伤害别人,但很多时候,我想告诉那些我在乎的人,我这麽做的理由。但每每话到嘴边,就变得不知如何开口,如何做解。
最後,我就变成了他们口中的坏人。
我眨了眨眼,关闭了脑袋里的小剧场,回到现实,张口想说点什麽。
但是我想不到该说什麽。
「我哥还好吗?」这是我在脑筋一片空白後,唯一想到能说的。
「既然那麽想知道,为什麽不直接打给他?」
「那我挂了。」
「魏芷汐!」她压声低喊,随後又叹了口气,「上礼拜,你哥在加班的时候昏倒了,医生诊断出过劳的症状。」
「昏……」我心下一凛。
昏倒!?
我的头瞬间发晕,突然无法理解末瑀的话。
「你得回来。」末瑀柔声说,却像是命令。
「我不要。」无力的反抗。但说出口的瞬间我又後悔了,我为什麽要嘴硬?
我也很想见哥,很想见末瑀,但是我的自尊心还不允许我回去那个伤心地。
「我还要练琴,先不聊了。」为了掩饰我的慌张,只好连忙做了结尾。
「我希望你回来。」
「我知道。」我的脸色沉了一半。
「那就快点回来找我,我很想你。」
这句让我顿时心暖,但立刻取代而之的是自卑。
我连在唯一的朋友面前都那麽狼狈……我揉着手心,挣扎了片刻,最後我决定不要脸到底。於是我深深吸了口气,把耳朵紧紧贴着发烫的手机萤幕,「我後天要比赛,可以替我加油吗?」
须臾,手机另一头传来几声轻笑。
「加油,你是最棒的。」
听完这句,我的眼眶竟然不争气的红了。
别哭。我告诉自己。
但下一秒我却猛然挂断通话,趴在琴键上,尽量压抑自己的哭声,无声啜泣。我用力抽噎,胸口闷到几乎要窒息。
在台北的回忆瞬间袭来,在我脑海里冲撞着,我想起高中时和末瑀放学後一起去夜市买甜食的时候,在转角处的一家热炒店看见一个男人忙进忙出的身影。那是我哥,当我看见他没有一刻是歇着,甚至他的汗浸湿了浏海,他也没有怠慢过。
我就站在不远处,哑口无言的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他忙到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
那一刻,我拼命懊悔着自己的天真烂漫,对自己整天只是虚无度日感到羞愧无比。如果不是哥,我有可能这样白白的生活吗?
我的手指微微用力,无意敲了一个高音,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拉回现实。
既然无心练琴,我只好作罢回家。花了一些功夫擦拭琴面、盖上琴盖,我拿起背包准备下楼。
经过柜台时,我头也不抬,就迅速推门而出。
无视身後艾里克的唤喊,我仓皇转身进入下一个街角,我疾跑着,头也不回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