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午,菲伊斯跟往常一样批改着西方城送来的公文,等到改了差不多、时间接近中午的时候,他没有跑去珞侍阁进行他名义上「两国的情感交流」实际上就只是一起用餐兼聊天的活动,而是兴匆匆地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跑了出去,准备去找昨天没来得及仔细瞧瞧的「神秘幽境」。
虽然昨天才和风侍一起来过,但菲伊斯当时却因为神经紧张,加上一直注意靠近风侍的人,反而不记得最重要的路线;加上他这几天不是陪珞侍巡视就是自己跑出来逛大街,不少人都认得这位「西方城的外交大使」的脸孔,所以他一踏上东方城的市街就立刻被人潮包围了。
「大人今天要买些什麽?我这里有全东方城最便宜的刀剑,什麽款式都有喔!」
「喔今天只是出来逛逛,不用麻烦了!」
「大人今天没和陛下一起出来啊?」
「陛下很忙的,我代替他出来视察民情。」
偶尔几位比较熟的,还会跟他开起玩笑:
「大人,落月啥时攻过来啊?」
「大概要等到我生命结束的时候吧!」
「那可不行,大人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当然当然,我会一直长命百岁的!」
「不行啊大人,为了新生居民,你可得活到万万岁才行哪!」
就这样跟民众一路聊天闲谈,不知不觉就耗掉了不少时间,幸好菲伊斯还记得他出来的目的,也顺利地跟人问到了前往南门的传送点位置,这才终於摆脱了人群。
然而到了南门後,菲伊斯又碰到另一个难题:因为昨天巡视时不专心,导致他现在根本不认得路,也不晓得昨天经过的那个地方的名称,这又让他花了好半天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犹如古画中的美景的小巷子。
由於巷子间的通道很窄,以菲伊斯这样的大男人是很难通过的,因此他只好尽力缩小身躯,前胸贴後背地努力钻进巷子间的空间,费力地走了一小段路後,终於走出了那条狭窄的小径,来到了较为宽广的道路上。
菲伊斯知道城市跟郊区的环境多少会有些差异,但此刻展现在他眼前的景致还是让他眼睛一亮:
青绿的柳树和翠绿的榕树一排排地自他眼前延伸到远处;树下的房舍几乎都是红砖屋瓦、灰白色的石墙,壁上点缀着几丛蜷曲的黄花绿叶,房子跟闹区比起来不算多,但排列的错落有致,一家较大的院落坐落在道路的尽头,可能是比较富有的人家吧。
现在时间是中午刚过三刻,路上没什麽人,应该都在家里吃饭或休息,正好方便他到处走走逛逛;菲伊斯脸上难掩兴奋,於是他迈开步子,悠闲地沿着种满榕树的道路往前走。
午後炽烈的阳光被榕树遮住,和煦的微风夹带着树叶的清香,薰得菲伊斯有种晕陶陶的感觉──不过,住在这里的人家似乎真的很少,他走到现在都还没撞见人,连声音也很少听见,好像,太安静了点?
菲伊斯正感奇怪,这时,他看见前方一个小屋子前,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男孩正从门後探出胖嘟嘟的上半身,圆圆的手攀着对他来说还太高的门槛,像是想出来却又爬不出来的模样,小孩嘟起红红的脸颊,咿咿呀呀地发出一阵软软的童音,双手不满地拍打着门槛。
这一幕让菲伊斯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趋向前,小孩看到有人过来也抬起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着他转了转,也不怕生,伸出双手就要菲伊斯抱──
「站住!不准碰他!」
一句严厉的怒叱打断了菲伊斯想抱起小孩的念头,趁他愣住的当下,一个女子飞快地从屋内奔出,一把抱起门口的小孩并後退了几步,小孩受到惊吓,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那是一位深褐中带点红色的年轻女性,应该不超过二十岁,一双褐色的大眼睛先是狠狠地瞪了菲伊斯一眼,接着便低头哄怀中的小孩。菲伊斯被她瞪的有点无辜;难道对方误会他是来诱拐小孩的吗?
「那个,小姐,不好意思,我不是──」
「闭嘴!落月的家伙滚出去!」
……嗳?
菲伊斯这下真的愣住了。
之後因为这一连串的骚动把屋内的其他人也跟着引出来了,菲伊斯这才发现这家的人大多是小孩子,那位喝斥他的女性应该是这群孩子中年纪最大的,最重要的是,他们每个人的长相完全没有相似之处,但见到他的反应却很一致:脸色涨红,扑上来,大吼「落月的家伙滚出去」!
菲伊斯是在其中几个大孩子开始抄起家里的大家伙、准备冲上前时,慌张地逃出来的;他不太明白是怎麽回事,但那群孩子眼中的怒意──甚至还有恨意──都是真实的,这让他觉得事情不单纯,这个地方一定有什麽特别的意义。
有了被人驱赶的经验,这下菲伊斯不敢明目张胆地走在大路上,改走屋舍间的小径,同时他也小心翼翼地观察起其他的人家;他发现有许多户房子,里头的人若不是小孩就是老人,完全没有中壮年的人,而且,他们都是原生居民。
菲伊斯不是笨蛋,就凭目前得到的这些线索,已经足够让他的脑袋快速组织、并推导出一个在他来夜止前就知道、却被他给忘的一乾二净的事实:
十多年前的东西方城大战,西方城少帝屠尽夜止二十多万人民,死去的人中也包含了原生居民。
在西方城里也有人因挚爱的亲友丧生在当年的那场战争中、因而憎恨夜止的人;但在夜止,这样的人更多,而东方城一直没有妥善处理这件事,因此这股憎恨的力量更是蔓延到难以想像的境界。
新生居民没有生育能力,即使没在当年的战争中死去也不会留下後代,而原生居民留下的许多孤儿却继承了来自上一代的痛苦,还有恨意。他们没有获得妥善的照顾,只能自力更生、彼此照顾以维持生计;对生活的挫折与失去亲人的悲伤扭曲了他们对西方城的观感,除了恨和怒,一无所有。
尽管菲伊斯的童年过的坎坷,但他在成长的过程中学会了原谅和宽恕,所以他不太能想像这些人心中的伤痛,况且他过去负责的公务也不是外交,对夜止的资讯都来自平常处理的公事,只能算是有个粗浅的认知而已。
虽然东西方城目前是友好状态,但对於前任女王死於少帝手下的东方城来说,究竟是否真心想与西方城维持友谊还很难说──说不定他们只是在表面上维持现状,暗地里却搞花样想打垮西方城,菲伊斯曾听鬼牌剑卫不只一次这麽说过。
现在看来,菲伊斯推断东方城应该是把对西方城怀有恨意的居民都集中於一处管理,为了避免他们影响到东西方城的和平现况,还刻意把这些人与闹区隔开,安排住在郊区的地方,一般的西方城民众即使观光游览也不会来到这里……
菲伊斯烦恼地抓了抓头:看来他这次是误闯禁地了,难怪风侍大人那时会说这里是绫侍负责的地方,原来这里连风侍都没办法处理……
「找到了!这家伙在这里!」
菲伊斯一惊,回头看见三名少年站在自己面前,脸上尽是凶狠,其中一名褐色头发的少年是刚才那家人中的其中一个孩子,看来应该就是他去通知其他人的。
这下可好,他该怎麽出去呢?
菲伊斯慢慢退後¬¬──不是因为对方的人数占了上风;他好歹是以剑术着称的梅花剑卫,三名没经过训练的少年对他还不致於构成威胁,问题是他们每人手上,那三把闪着银光的小刀。
噬魂武器──不论新生居民还是原生居民,只要被伤到,灵魂就会受到伤害,不但难以治癒,且多数例子都是直接死亡。
为什麽他们会有这麽危险的武器?
菲伊斯不知道违侍允许每名原生居民配戴一把噬魂武器,现在他没太多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他必须先解决眼前的危机。
「你们冷静点,那个武器很危险,先放下好吗?」
菲伊斯举起双手,试图以和平的姿态解决问题,但事情显然没这麽好办。
「落月的家伙来这里干嘛?又想发动战争、害死我们吗?」
为首的是一名黑色短发的少年,他握紧手上的小刀,眼神冰冷地质问,另一名年纪较小的少年则冷哼一声:
「别以为现在东方城现在跟你们是和平关系,我们才不承认呢!落月的家伙都是混蛋!」
「你们先冷静一点,我没有敌意,我只是路过,看到这里很漂亮,所以才进来看看──」
「胡说!」刚才那位褐头发的少年怒气匆匆地大叫:「你刚才明明就在欺负莲华姊,还想抢走磷磷!」
……莲华姊说的是刚才那位女性吗?那磷磷就是那个小孩罗?
「不是不是,我只是刚好经过──」
三名少年根本不听菲伊斯的解释,举起手中的武器就冲向前,菲伊斯只好抽出腰上的剑,架住他们,并用剑格开那闪着寒光的武器,这三名少年果然没经过训练,力气也抵不过菲伊斯,一来一往间,其中一名少年的刀就被菲伊斯给硬是打到了地上。
「住手!别再打了!我是西方城的梅花剑卫,是来促进东西方城的友谊的──」
「梅花剑卫?那不就是落月的狗官们吗?少帝的帮凶!」
面前的少年们红着眼,死死瞪着菲伊斯的眼里满是恨意:
「十年前,我大哥说住手的时候,你们有住手吗?」
「你们可以杀我们的亲人,我们就不可以杀你们吗?」
「东西方城,永远不会有友谊!」
最後一句话,少年嘶吼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颤抖,眼眶中的泪更是让菲伊斯心惊!
菲伊斯不想跟这些少年起冲突,只好转身就逃;走小巷容易被围堵,所以他挑了大路──光天化日之下,就算少年不停止攻击,至少其他人看到了也会阻止吧?
然而这次菲伊斯又想错了;住在这里的人看到他们不是把门关上,就是冷眼旁观,甚至还有一些年纪较长的少年也抄起武器、就这样跟着追杀了过来!菲伊斯不熟悉路,左拐右弯,一下子就不晓得走到哪去了,心慌意乱之下,他抓出怀中的通讯器,随便按了一个钮,等到有人接起来时,他急忙喊道:
「陛下吗?我是菲伊斯,我在南门的郊区,我这里出了一点状况──」
砰!
一把铲子朝他扔来、在墙上砸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连带把菲伊斯的通讯器给砸个稀巴烂!
糟了!
菲伊斯不敢回头,只好扔下被砸成碎片的通讯器,奔进旁边一个小弯道里,没想到跑了没多久就撞上了墙壁──他跑进了死路!
背後的脚步声杂沓而来,菲伊斯认命地转身面对现实:现在面前的少年变成了六个;他唯一庆幸的是,除了最开始的两人手上拿的是噬魂武器、一人的武器被他打掉了而改换成木棍之外,其他少年手上拿的都是临时抓来的铁铲、木棒,甚至还有人抓了砖头就跑来了!
「各位,有话好好说,我真的没有恶意,如果你们有什麽苦衷或愿望,我一定尽力帮助你们……」
一名少年怒吼:「不需要,只要你死就可以了!」
「只要我死?」菲伊斯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
「我死了,你们挚爱的亲人也不会复活,对你们来说根本没有意义。杀人不是可以说着玩的事情,你们──」
「住口!我们才不想听你这种落月混蛋的话!」
「去死!」
一夥人直接冲上来,菲伊斯情急之下只能拔剑先挡下那两个持有噬魂武器的少年,但其他人的攻击他就只能被动地闪躲;因为潜意识里不想伤害这些孩子,因此菲伊斯反击的很辛苦,手上身上的伤口也渐渐多了起来。
终结这个一面倒现象的,是自他周围突然出现的、闪着幽幽蓝光的结界,还有一声清冷中带着怒意的声音:
「给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