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王的人,常常会面临很多不得不做的抉择;特别是为了国家大义而不得不牺牲少数人的利益时,珞侍总是会很挣扎──明明知道是不对的行为,但考虑到大部分国民的利益却又不得不做──继他上次违反跟西方城的约定、用计将某名不属於他们国家的青年留在东方城後,现在他又面临了一个新的难题。
「请一位老师?」珞侍吃惊地放下手中的笔:绫侍仍一脸平静地站在他面前,彷佛他提出的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要求。
「是的,我想替晨风请一位老师教他认字。」
「晨风?这是那位青年的名字吗?但认字为什麽要特地请一位老师?让他去学苑学习不就好了吗?」
「陛下说的没错!」原先低头改公文的违侍早就抬起头,脸上表情看起来十分愤慨,语气也激昂了起来:「神王殿好心收留那个失忆的青年,没派他工作也没收他钱已经是太优待他了!现在居然想偷懒不去学苑、还要我们花钱请老师来教他认字,简直是无耻!陛下,这名青年分明是藐视我们东方城的纪律,请陛下万不可答应这家伙的要求!否则他一定会看轻我们东方城!」
珞侍无奈地瞥了违侍一眼,叹了口气安抚道:「违侍,我相信那名青年应该有其他原因,否则不会提出这种要求的。」说完,他再度看向绫侍:
「绫侍,把详细情况告诉我。」
绫侍看着他们,秀美的脸蛋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其实我也赞同让晨风去学苑上课就好。」其余两人皆错愕地看着他,尤其是违侍的神情,简直就可用震惊来形容──不过也难怪他会震惊,毕竟他跟绫侍同事这麽多年,几乎从未有过意见相同的时候。
「至少在今天他从学苑回来之前我是这麽想的。」绫侍淡淡地补充一句後,走向珞侍,递给他一本书,并示意违侍也过来看:
「这本书,你们都认得吧?」
「符咒学课本初级,这本书怎麽了?」珞侍翻了翻书,没找到任何可疑的地方,不禁疑惑地问道。
「今天早上我拿这本书给晨风,让他去学苑上课。刚才他回来时告诉我,他已经认得里头一半以上的字了,但在他今早上学之前,他连一个字都看不懂。」
「什、什麽!」珞侍及违侍两人同时倒抽一口气;违侍一把抢过珞侍手中的符咒学课本,焦躁地翻阅着,珞侍则满脸地难以置信:
「绫侍,这、这是真的吗?这麽短的时间……他做了什麽……他是怎麽做到的?你有问晨风吗?」
「不,没有问的必要。」绫侍低低地笑了起来,明明是十分艳丽的笑容,此刻在另外两人眼里却显得格外讽刺:「晨风在他原先的世界里可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呢,这种程度的难题还难不倒他啊。」
「这种程度的……?绫侍,难道你……」
「不只是文字,」绫侍的声音依旧冷静:「声音、图像,动作──术法、符咒、武术大概也是相同的情况,只要晨风看过一次就能记得,不管有多复杂都一样。本来我以为习字会花去他一些时间,但看来是没什麽效果。」
「这、这种事情怎麽可能?」违侍神色难看地开口:「就算是过目不忘也不可能这麽夸张吧?绫侍,那个人八成用了什麽卑鄙奸诈的手段,说不定是用了什麽禁术!对!一定是用了禁术,否则怎麽可能会在这麽短的时间里学到这麽多的字!」
绫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多说什麽,只是转头看向珞侍:「学苑的人对晨风的学习有推波助澜的效果,还不如请个我们可以掌控的人来教他认字,顺便监视晨风。」
「……」珞侍沉默着没有说话,倒是违侍有些恼怒地说:「绫侍,当初人是你坚持要留下来的,如果那个人的能力真这麽强,那就该好好栽培,将来为东方城效力尽忠!现在你又想安排什麽我们可以掌控的老师做什麽?他真这麽厉害就让他自己学不就好了吗?」
「栽培当然是必须的,但要是将来被他反咬一口,东方城可就得不偿失了。」
绫侍美丽的脸庞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声音中带着无动於衷的冷酷:「人才当然得好好『照顾』,但得在我们可以控制的范围内;适当的限制是必要的,要是任由其发展,你觉得以他这『过目不忘』的能力,要是学会了全部东方城的字,以後想做什麽还怕做不成吗?」
「所以我一开始不就反对留下他了吗!」
「要是给落月的家伙拣去利用,损失的还是我们。」绫侍冷冷地说辞虽然让违侍有些恼火,但他却也无法否认对方说的话的确是事实──如果那个叫晨风的青年真的有如此能耐的话……
一直沉默地听他们争辩的珞侍此时终於开口:「你的意思是请个人来阻碍晨风的认字过程?但以晨风这样的认字速度,就算我交代老师刻意放慢教学速度也没用吧?」
「的确没用,而且一定会被他察觉。」绫侍露出充满深意的笑容:「放慢速度不构成阻碍,但说出来的话若跟书上的字不合,这可就很困扰了吧?」
范统,化名范太岁,正直善良的好青年,擅长算命卜卦、符咒及剑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而拥有了相当於灰黑色流苏的实力,除了嘴巴有时不太听话之外,是个家世清白且负责任的良好青年。诚徵女友一名,只要性格温柔娴淑、具有大海般的包容心即可,长相要求不多,不用跟眼前的美少女……不,美少年相同等级,顺眼就好……
「范统,又恍神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叫了几声,对方都没反应,珞侍索性走到对方面前,伸手往他额头重重一弹!
「好舒服!做什麽这麽温柔啊!大力点啊!」
「……」珞侍无言地瞪着他;虽然彼此已经认识了两年多,范统的有些反话他还是怎麽听都不习惯。
范统一面揉着自己的额头,一面碎碎念地看向珞侍;只见对方一脸看变态的神情盯着他,想想刚才自己说的话,他脸上一阵扭曲,也懒得再为这糟糕的嘴巴辩护了。
「没有啦没有啦!我刚刚真的没有在听你说话;你说有个很笨的鬼住在这里,你想找神来教他画图嘛,那我找你来做什麽?」
珞侍花了一点时间翻译了范统的话,翻译完後才再度开口:「你这个月不是刚搬回东方城住?刚好没事,要不要来教?」
「啥……噗咳咳咳咳咳!」他话一出,坐在对面喝茶的友人立即呛到,他无奈地递了一张纸巾过去,对方一把抓过去,说了声「不客气」後就赶忙擦掉嘴上及衣服上的脏污,一边擦一边问:
「珞侍你在听什麽啊?就算你认得西方城的字,我这种只会说正常话的手当然可以去教鬼认字啊!对方一定听不懂啦!这样很珍惜时间耶!」
珞侍懒得翻译这一长串的反话,反正光看范统的神情也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当然懂对方的顾虑,但珞侍却不能说其实他正是要范统去干扰对方学认字的;想到要利用无知的友人去做这种事,珞侍总觉得很不安,也有些焦虑,但想想绫侍说的话,珞侍只能咬咬牙,再度开口尝试说服对方:
「我知道,但你只要教他写字就好,而且他也已经会不少字了,很聪明,教起来很容易的,真的不行你用笔谈也可以啊!」
喂!这什麽理由啊!不就是要教认字吗?他不就是看不懂东方城的文字吗?哪可能笔谈啊!珞侍你到底在想什麽!
虽然这番话范统只在心中想而没说出口,但珞侍看到范统翻个白眼,一副「怎麽可能」的模样,猜也猜得到对方正在想什麽,只是现在他也只能装做没看到,继续他的说服大业:
「而且你平白得到晖侍的能力,现在两国处於和平时期,你的灰黑色流苏对东方城也没办法有什麽贡献,刚好你的书法跟符咒都很强,就来贡献你的力量给东方城,就算是打发时间也好啊!」
……什麽跟什麽,这种话就跟「因为别人没有面包吃,所以我的面包一定要给别人」一样不合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得到晖侍的力量好吗!事後还要帮他完成那些不可能的任务,说起来还没一个达成的,害我辛苦这麽久!东方城有没有这麽缺人啊,你好歹想一下我这嘴巴的毛病吧!如果害那个人学到错误的资讯怎麽办?误人子弟是会遭天谴的啊!
「这是很有可能的啊!我这种耳朵当然很可能教他啊,你还是不要请别人,那种事──」
「一个月七百串钱,由神王殿包吃住。」
珞侍终於还是使出了绫侍教他的杀手鐧;看着范统呆楞的神情,珞侍一面在内心思考该怎麽跟主掌财务的违侍说明,同时却也在烦恼如果这种价格范统还是不答应,那他难道要用强的吗?这样下去朋友可能就当不成了……虽然绫侍也说不论如何都要让范统留下来教,必要时他还可以对范统洗脑,可是对自己的朋友洗脑这种事实在太超过了,他不考虑。
虽然范统不答应让他很伤脑筋,但珞侍却也暗暗地松了口气;假若范统真的答应了,那他恐怕接下来的日子都得背负着「利用朋友」的罪恶感而活下去……
「七、七千串钱?!我不教!我一定不教!不管你学得好不好我都要教!请让我不教!」
「……………」
范统,你还真的是见钱眼开啊……
虽然不是第一次对范统的话感到无言,但珞侍还是忍不住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认识许久的友人,一时之间不知该高兴对方终於答应了,还是该为这个朋友这麽容易上钩的个性感到悲伤……
范统就这样跟在珞侍的背後一路走向绫侍阁,一面听珞侍说明关於那位叫做「晨风」的人的事情──嗯,简单地说就是一个很聪明的新生居民,因为能力不错所以珞侍想延揽他来神王殿做事,但他不认得东方城的字,又不想去学苑上课,所以要请我去教他认字没错吧?是说,去学苑上课不是每个新生居民都要做的事吗?珞侍虽然心肠软,但对这种公共的事情应该不会偏心才对,为什麽晨风可以不去学苑上课?难道是因为他们想用那人的能力为东方城做事吗?所以那个人的能力很厉害罗?是什麽了不起的神技吗?
「珞侍,为什麽夜风不用去学苑下课啊?每个原生居民都不用去上课不是吗?是身体很好的关系吗?」
「……你想说因为他身体不好所以不方便去学苑吗?不,不是那样。」
「咦?所以是这样喔?」
「……」
不晓得为什麽,范统总觉得珞侍的表情自他答应接下工作後就有点怪异──难、难道是反悔了吗?别这样──他好不容易才可以有还清负债的机会,就、就算他可能会误人子弟,但对方如果真的很聪明,应该还是可以明白他的意思的吧?如、如果真的不行,我我我还是会辞去当人老师这个工作的啦!就算这个工作月薪七百串钱,我还是可以辞去工作另外谋生路的!大丈夫敢做敢当……可恶就算要花个几十年我还是会把欠债还完的!我可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啊!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让我做这份工作吧。最近摆摊的生意有些不顺,是因为国家太平所以大家对未来充满希望、都不需要占卜了吗?人生大事中需要算命的事多着呢,像是交男女朋友、结婚生子、孩子的未来出路……怎麽听起来对我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东西?没办法,顾客最常问的就是这些……
「范统,这位是晨风,你未来的学生。」
他只是恍神了一下,没想到珞侍已经带着他来到了晨风的房间──话说「晨风」听起来总觉得很像「尘封」啊,那个人都不觉得这个名字有哪里不对吗?感觉好像是有什麽记忆被刻意藏起来一样……
「你好,我是晨风。」
嗯?这声音还真是好听,通常声音好听的人长得也挺好看……的……
当那悦耳的声音响起时,范统的注意力也自然地转到那个发话的来源──不看还好,这一看他简直大吃一惊:
坐在桌前的那个人,有张范统用尽他这辈子学过的形容词都形容不出的美丽脸孔;什麽美若天仙、闭月羞花、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都不足以形容出的脱俗气质,不管是那双蓝到有些透明的眼睛还是仙女般的脸孔──明明对方是一头黑发,他却觉得有种「对方全身都闪闪发亮」的错觉:
喔喔喔!原来幻世除了绫侍大人之外还有其他的大美人吗?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一个绫侍大人就已经可以把世间大部分的男人都压的死死的,现在还来第二个!哼哼哼,不过我范统可是不会受骗的,有了差点被大美人杀掉的经验,我已经学聪明了;我是不会被那仙女般的长相给蒙蔽我的智慧之眼的,我的心灵刚强如金石!不管对方长的如何,凭我这占卜高人的眼力一眼就可以看穿他的伪装技俩──不,慢着,他真的是人吗?说起来美丽的绫侍大人不是人,英俊到全部男人都想杀的音侍大人也不是人,璧柔跟天罗炎也长得不错……所以对方不是人的可能性也很高吗?我该问吗?「你好,请问你是人吗?」先不管人会被颠倒成「鬼」还是「狗」,这个问题就算成功问出来也还是会让人火大吧?可是我好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人啊──怎麽办,我到底该不该问珞侍──
「他是绫侍接引过来的新生居民,别想动他,否则绫侍不会轻易放过你。」
珞侍瞪了他一眼,那副彷佛在说「不管你在乱想什麽都不准对他出手」的警告眼神让他有些不满──好啦我知道我在想什麽我的表情都已经先出卖我了啦,可是也别用那种「范统这个变态」的态度来看我好吗?还是说在你的印象中我就是那样的人?我应该没对你做过什麽事吧?之前过年抽礼物的时候我还顾及你的脸皮薄没有做出太超过的举动耶!你这样对待一个真诚的朋友是正确的吗?
「你一脸很有意见的样子,难道真的想动他吗?就说是绫侍的人了,要是不怕死的话就随便你。」
谁不怕死啊──不要因为自己是原生居民又是东方城的国主、没人敢动你就说这种话好吗!就算不怕死我也怕痛啊!谁想惹到恐怖的绫侍大人啊!
范统一面在心里碎碎念一面觉得珞侍的话很有让人遐想的空间,让原本就思想不纯的他感觉有点微妙:
绫侍大人的人喔……难道护甲也可以包养别人吗?对方被别人欺负时说句「我罩你」然後就变成护甲罩在人家身上?这样画面会不会太崩坏了点?应该会把人家吓跑吧?还是对方会一脸感动的披起护甲,从此变身成「人不可欺我我可欺人」天下无敌的护甲大侠……
「范统……」察觉到珞侍投来的越来越异样的眼光,为了怕他再度说出什麽让破坏自己形象的话,范统赶紧老实回答:「不好,我不要教他。」
「……」
晨风美丽的面容上原先维持的礼貌性微笑因为他这句话而冷了下来,看到那张面无表情的冷淡神情,范统一慌,连忙转头对珞侍说:
「珞侍!你没跟我说他讲话不正常吗?快点说,我想被他误会啊!」
「……」
「……」
范统,二十四岁的正直好青年,这辈子不知道第几次在心中对这张说不出内心话的嘴巴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