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昏睡中醒来,越前茫然四顾,恍惚记得自己是被葬仪屋强迫带走了。至于爲什麽会晕倒,他还有些印象,仿佛是对方嫌他太吵,直接一记手刀劈在了後颈。
想到葬仪屋,自然也就想起了塞巴斯蒂安所承受的那一刀,越前双瞳猛一收缩,连忙翻身爬起来,後颈隐隐传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咧了咧嘴,也终于注意到当前身处怎样的空间——这里好像是一座图书馆,但大得过分了,朝上看不到顶部,朝下也看不到尽头,只看到一层一层绵延不尽,环形的墙壁上从地面到天花板都摆满了一本本的书籍。
环顾一阵过後,越前看到了身後不远处倚墙站着一个人影,正低头翻看着手里的书籍。看着那一头醒目的长长银发,他眉心一蹙,快步走过去瞪住闻声看来的金绿眼瞳,怒道:“你把我带到什麽地方来了?赶紧送我回去!”
“送回去?老师我可是好不容易把你带进来的,现在可不能把你送回去。”看着圆滚滚的猫眼,葬仪屋勾唇一笑,抬手去摸微挑的眼角,却不想被越前一巴掌狠狠拍开。
“别用你那抱过死人的手摸我!脏死了!”用特别嫌弃的目光瞥过那一身灰扑扑的旧袍子以及长着黑色指甲的手指,越前似乎还能闻得到那种尸体特有的腥臭味,後退了一大步掩住鼻子,冷冷问:“这是什麽地方?”
“挑剔的小东西,你咬我的时候怎麽没嫌我脏?”抬抬手腕,露出苍白皮肤上圆圆的齿痕,葬仪屋笑嘻嘻看着有点怔楞的金琥珀猫眸,不知按动了哪里,书架上突然出现了一扇暗门,他伸手把越前扯了进去。“在这里乖乖等着,老师我如你所愿,去打理一下。”
只眨眼的功夫,葬仪屋便不见了,快得越前连他的去向都不曾看清。惊讶归惊讶,但如此绝好的机会,越前怎可能不把握,马上就打算偷溜。可当他转过头时,却怎麽也寻不到身後那扇门了,整幅墙壁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门有存在过的痕迹。
不肯死心,越前伸手一寸一寸的摸着墙壁,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泄气了——这根本就是一面不可能有任何缝隙的墙壁。不情不愿的垂下手,在逃跑无望的情况下,他也只能认命的回过头去,一边暗駡葬仪屋奸猾,一边打量这间小小的屋子。
说是屋子也算是抬举了这个简单到近乎简陋的空间,除了一张容单人使用的床以及立于床脚的书柜之外,再没有别的陈设。倒是书柜的最上层摆着几个像框,有男有女,成功吸引了越前的目光,让他忍不住好奇的走过去,努力踮起脚尖想要把像框拿下来看个究竟。可书柜对他来说实在太高了,就算尽力伸长了手臂,他也只能碰到隔板,气得他恨恨的咬了咬牙,准备踩着下层的隔板爬上去一看究竟。
谁知才踏上一只脚,葬仪屋便出现了。看着这副情景,他无奈叹道:“真是没有消停的时候,乖乖坐一会儿有那麽难吗?”
“我爲什麽要听你的?”当着葬仪屋的面,越前也不好意思再爬了,悻悻的缩回脚,回头看了过去。这一看,他不禁微怔,因爲葬仪屋的面色很难看,就连一直似笑非笑扬着的唇都紧紧抿着。不解眨眨眼,越前高傲的一扬下颌,哼道:“干什麽?就踩了一下书柜,有必要那麽生气吗?”
干了坏事还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看得葬仪屋忍不住抽了抽唇角,一言不发的走过去把那个像框拿下来递给越前,拉着他一同坐到床沿,淡淡道:“我的遗发链不见了,应该是方才打斗的时候被伯爵拾去了。”略微顿了顿,语气轻松了一些:“不过落在伯爵手里也没关系,他定会好好保存的。”
“一条链子而已,哭丧着脸做什麽,又不是死神镰刀丢了。”撇撇嘴以示不屑,越前低头看着像框里的人,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有什麽特别的,不禁问:“这些都是什麽人?你的家人吗?”
“那可是我的宝贝,死神镰刀又怎麽比得上。”盯着越前头顶的发旋,耐不住一阵莫名的冲动拿指尖去戳了戳,葬仪屋一把将他抱进怀里,用下颌细细摩挲着软软的发丝,轻声道:“我啊,从未有过家人,是被大长老捡回来养大的。这些人,都是在我漫长的生命里遇到的,于我而言很特别的人。”
被莫名其妙戳了一下脑袋,又被抱住,越前自然不乐意,用力挣扎却怎麽都挣脱不了。气恼瞪向环在腰间的手,本想说脏却发现那原本有着长长黑指甲的手指清洁乾净,连指甲都被修剪得十分整齐,让他不得不吞下涌到嘴边的怒駡。偷偷瞄向已被自己扔到一边的像框,突然发现有一个女人的轮廓和夏尔十分相向,他连忙伸手拿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阵,微蹙着眉回头,问:“她是谁?”
注视越前手中的像框,金绿色的眼瞳似被一层薄雾笼罩,唇角却固执的高高扬起,葬仪屋久久沉默。直到怀中的少年失去了等待的耐性,想要将像框再度扔开时,他伸手握住细瘦的手腕,用略微沙哑的嗓音吐出一个名字:“克劳迪娅·凡多姆海恩。”
“她和夏尔什麽关系?”
“伯爵的祖母,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不知是不是光滑的肌肤触感极好,又或者是想要借此转移注意力,葬仪屋用拇指在越前手腕上慢慢摩挲,轻轻的道:“人类的一生在死神看来不过是短短的一瞬,所以也就注定了,他们不能陪着我们走到最後,即使再难过不舍,也要爲他们送葬。在我迄今爲止的生命里,已经送走了许多这样的人……好友,或者曾经心动过的……”
想要回头去看葬仪屋此刻的表情,却被对方牢牢锁在怀中无法动弹,越前只得盯着像框,嘟哝道:“夏尔说过你总是或多或少给他帮助,也是因爲他祖母的原因吗?”
“想知道吗?”突然松开手臂,葬仪屋退坐到床头,望着随即转身面对自己的少年,唇角微扬:“你若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从我嘴里得到消息,可是有代价的。”
本想硬气的回绝,但事关夏尔,越前不能不在意。满眼疑惑的瞥过微微弯起的金绿眼眸,他皱眉哼道:“什麽代价?先说好了,我没有钱,也不会像夏尔那样给你提供什麽绝顶好笑的笑话。”
“这样啊……那看在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的份上,就来个简单点的吧。”冲越前招招手示意他来自己身边,等到不情不愿的少年慢吞吞爬过来之後,葬仪屋抬手用食指轻轻挑起他小巧的下颌,拇指指腹在粉红柔润的唇瓣上抚摸了片刻,轻笑道:“一个吻,换一个答案。但我先说清楚了,敷衍了事的话,我也只能看报酬作答了。”
绝没想到葬仪屋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越前楞了楞,目光却不自觉落到微微扬着的,淡色的嘴唇上。他不是不懂怎样亲吻,亲吻一直存在于他和龙雅之间,只是换了一个对象,可不知爲什麽他却有点紧张,甚至感觉双颊发烫。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决定爲好友打探更多的消息,他用力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的凑近,贴上微扬的薄唇。
原本,这个要求是带着点玩笑性质的,葬仪屋早已决定就算越前拒绝也会尽数告之,却不想单纯的少年还真的吻了上来。嘴唇贴合的一霎那,似有异样的情愫拨动了心弦,让他不由自主抬起手按住越前的後脑,闭眼用舌尖去汲取柔软唇瓣上的温暖。
越吻下去就越感觉不满足,葬仪屋尝试着去舔咬越前的下唇,立刻感觉臂弯里的身体轻轻一颤,变得僵硬。微微睁眼,见近在咫尺的猫眼里流露出难掩的慌乱,他後仰,翻身将越前压在身下。居高临下看着些微朦胧的金琥珀眼瞳,他舔着唇,回味着方才绝佳的触感,哑声低笑道:“这该不会是你的第一次吧,小东西?”
“……什麽?”思绪还有些混乱,越前茫然看着葬仪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扭头不甘示弱的哼道:“谁说的?我和龙雅早亲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你还差得远呢!”
“是吗?”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恰好睹到从越前领口滑落出的项炼,葬仪屋伸手握住,在指间把玩了片刻,淡淡笑道:“你那个堂兄……还真是不知道客气爲何物啊。行了,既然收到了这麽好的报酬,就说正事吧。”
眼看终于要得到真相了,越前胸中的一块大石落地,才想爬起来坐好,却再次被葬仪屋压到床上,幷且从身後被紧紧搂住。後颈传来没有温度却柔软的奇异触感,他听得低沉的嗓音道:“不是什麽愉快的经历,我怕我会哭鼻子,小东西还是不要看了吧。”
“克劳迪娅是凡多姆海恩家族历史上第一个女伯爵,在她的少女时代,我们便已经相识了。她是个聪慧的女子,即便当时我们彼此都有好感,她依然清醒的认识到,身爲死神的我不可能与她走到最後,她也不会爲我抛下整个凡多姆海恩家族。从她嫁人的那天起,我们便不再见面,直到她临终时,我作爲回收她灵魂的死神出现在她身边……”
“她看到我时,她说,她这一生从未忘记过与我之间的情分,只是不愿意自己在我面前渐渐苍老。她说,身爲王室的番犬,她知道凡多姆海恩家族看似风光,实则行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她此生一直小心翼翼,活得太累了。所以,她请求我,至少能保护凡多姆海恩家的继承人平安终老。”
“我答应了,幷留下她的一缕头发作爲纪念,亲自送她入葬。我遗落在伯爵那里的那条链子,每一块纪念章里,都收藏着我迄今爲止的生命里遇到的,对我而言是特别存在的人的遗发。”
“但是我幷没有谨守住这份诺言,克劳迪娅的儿子文森特被人加害了,死在熊熊大火之中,被烧得尸骨无存……”
静静的听着葬仪屋用极爲克制的声綫平静诉说,直到悄无声息良久後,越前这才开口道:“所以,你才会对夏尔加以照顾吗?那你在船上爲什麽还不顾他的安危把他丢出去?你这是食言!”
“我答应克劳迪娅的,是保护继承人,幷没有食言。”慢慢松手,任由越前坐起身皱眉瞪视自己,葬仪屋眼底多了一丝冷淡,继续道:“看你的样子,你是知道的,现在的伯爵是文森特一对双生子中的弟弟;被作爲祭品召唤出那个执事的,才是哥哥。不过,同是克劳迪娅的子孙,我也是有照顾的,一次次的提醒他,人的灵魂只有一个,要他珍惜,但他听不进去。”
“你这是狡辩。”幷不接受葬仪屋的说辞,越前拍开朝脸颊伸来的手,冷冷道:“既然夏尔的哥哥已经死了,他就是凡多姆海恩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你应该遵守承诺好好保护他,而不是让他遇到危险。”
“谁说的?”唇角微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葬仪屋回望写满控诉的猫眼,说出一句若有所指的话:“给克劳迪娅的承诺,我这些年从未忘记过,也一直在努力啊。”
本打算对这话嗤之以鼻,转念间突然捕捉到一丝不对劲,越前面色微变,一把紧紧揪住葬仪屋的衣襟,问:“你该不会是爲了要复活夏尔的哥哥,才制造出那些会活动的尸体的吧?你在焦点星上做的,也是爲了这个目的吗?”
金绿色的眼微微一眯,葬仪屋捉住越前的双腕送到唇边一吻,怪声怪气的笑了两声,懒懒道:“小东西,你刚给的报酬可不足以支付让我回答这麽多问题哦。”
斤斤计较的混蛋!刚刚听到最在意的地方却没了,气得越前在心中大駡葬仪屋,犹豫了片刻後只得不情不愿捧起那张欠揍的脸,把唇凑了过去。但,这一次葬仪屋幷没有接受,而是用手指轻轻抵住了他的唇,淡淡笑道:“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的话,我要的可就不是一个吻那麽简单了哦,小东西。”
好歹也是半成年了,葬仪屋眼底露骨的暗示越前看得明白,顿时涨红了脸,用力推开他匆忙下了床,恨恨瞪视以相当悠闲的姿态靠坐在床头的死神,咬牙切齿的駡道:“卑鄙!无耻!下流!”
面对这样的指控,葬仪屋无所谓的耸耸肩,笑道:“你这样说你的老师可是很过分的哦,小东西。别忘了,接下来这段日子,你都得和我一起过,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眼见葬仪屋是死活不肯说了,越前也没办法,只得转而问出之前很在意的问题:“这到底是什麽地方?”
“还能是什麽地方?死神一族的母星海拉。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死神图书馆,以书籍的形式存放全宇宙各种族亡者的走马灯剧场。”这一次葬仪屋倒是没有爲难越前,回答得相当爽快,同时还不忘洋洋自得的夸赞自己:“虽然你只有一半是恶魔,但还是会被巡逻者侦测到,全靠老师我顶级死神的能力才能把你的气息全部掩盖住。”
这家伙不仅是混蛋,还是个疯子,居然把自己带到如此危险的地方,难怪从一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原来是死神族的母星!不由自主脑补出自己被一群死神挥舞着死神镰刀大卸八块的情景,越前无端打了个冷战,皱眉压低嗓音吼道:“来这里做什麽?你不知道自己现在通缉犯吗?”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听得出越前虽然在駡,其实还是关心自己安危的,葬仪屋满不在乎的笑容柔和了几分,伸手把紧紧捏着拳头恨不得揍过来的少年拉回身边,轻抚精致的面孔,低笑道:“别担心,这一部分存放的都是好几百年前的走马灯,平时不会有谁来的,安安心心跟老师我住在这里吧。”
现在的情况是不住在这里也不行了,难不成还正大光明的跑出去等着被抓?满心的气恼无处发泄,越前的表情闷闷的,垂头嘟哝道:“不是说只有人类才有灵魂吗?爲什麽还有其他种族的走马灯?”
“谁告诉你只有人类才有灵魂的?说出来,我去揍他,这简直是教坏我最喜欢的学生嘛。”作爲资深的死神,葬仪屋见不得这种误导学生的说法,扳过越前的脸,难得耐心的细细解释道:“所谓走马灯,就是亡者生前的记忆,难道你没有吗?灵魂这种说法,不过是人类这个种族有点特殊,死亡时走马灯是伴随着一种能够被吸收的能量一起出现的,可以被其他种族吞噬。他们吞噬的是能量,但走马灯剧场不能被单独剥离出来,导致死神无法回收。这麽说吧,不仅仅是恶魔可以吞噬这种能量,其他种族也可以,只是恶魔族喜好将这种能量当食物的数量多一点而已,才被死神当成死敌看待。”
被葬仪屋说得一楞一楞的,越前眨眼,再眨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你们收集这麽多走马灯做什麽?”
“你猜。”觉得越前傻乎乎的样子特别可爱,葬仪屋忍不住把他搂到怀中一番揉捏,低低笑道:“要是猜中了,老师我会送你一份大礼。”略微顿了顿,他又道:“顺便告诉你一个秘密,迄今爲止,无限接近正确答案的,是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