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同意让越前一起登上坎帕尼亚号游轮的那一天开始,夏尔把塞巴斯蒂安的时间更多分配给了越前,让他趁出发前这一周的时间抓紧教给越前更多的防身术,以备届时出现意外可以自保。
说起来,越前的防身术也算练得不错了,可比起塞巴斯蒂安这个资深的恶魔,却还是差了好大一截,经常在训练时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鼻青脸肿已是日常。幷且越前发现,对方似乎是故意的——从不攻击要害,却专门在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留下淤青,让夏尔每次来探望时都是憋着笑离开的。
忍耐了两天之後,越前不干了——凭什麽他就得遭这份罪?他的身手也不算差,至少比夏尔好多了!在这样的心态支配下,越前在当天的训练课上各种不配合,摆明了就是:你爱咋咋地,反正小爷我不练了!
这样,塞巴斯蒂安也算了解越前一旦固执起来,无人可以撼动的脾气了。好笑看着綳得紧紧的脸,他只得妥协道:“那您先休息一下,我去拿点药膏替您擦擦脸。”
塞巴斯蒂安的来去只在一瞬间,回来时不仅带了药,还带了越前特别喜爱的冰镇葡萄汁,让原本气鼓鼓的少年面色好了许多。接过杯子猛灌一口,微眯起双眼任由执事上药,他问:“夏尔在做什麽?”
“少爷是闲不下来的性格,大概在处理公司事务吧。”指尖在白晰的面孔上细细游移,每一处淤青都照顾得无微不至,塞巴斯蒂安垂眼注视透着一丝慵懒的猫眼,不觉笑道:“虽然这麽说可能有点不敬,但殿下您真的很像猫啊。”
猫这种生物是人类世界特有的,越前自从见过之後也特别喜欢,经常帮塞巴斯蒂安瞒住夏尔,一同把徘徊在花园里的流浪猫带回来偷养。但喜欢归喜欢,若被说成像动物,他就有点不乐意了。不悦瞪住含笑的红瞳,他哼道:“少胡说八道,我哪里像猫了?”
“哪里都像呀。”看着因爲气恼而越发瞪得滚圆的眼,塞巴斯蒂安强忍着笑,轻轻拂过微挑的眼角。“骄傲倔强又不服管束,只由着性子行事,这些性格不都和殿下您一样吗?”
知道自己在言语上根本不是巧舌如簧的恶魔执事的对手,越前乾脆懒得争辩,道:“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坐下。”等到塞巴斯蒂安刚一坐下,他立刻把对方的大腿当枕头,舒舒服服往沙发上一躺,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殿下到底是真有话跟我说,还是哄我给您当枕头呢?”垂头看着得意洋洋的面孔,塞巴斯蒂安显得有些无奈,只得调整姿势让越前躺得更舒服一点,轻抚着柔软的墨发,含笑道:“要是累了,殿下就休息吧。”
“都说了有话跟你说的。”微微掀开眼皮看了塞巴斯蒂安一眼,越前脸色阴沉了一些,若有所思道:“那个叫忍足侑士的死神说过,龙雅在元老会替我辩白时曾提到所有事情都是修做的,是不是他那晚也在现场?他爲什麽会去那里?是他知道会发生什麽事吗?”
自从那位死神拜访离开後,越前从未提过同样的话题,塞巴斯蒂安还以爲他听过就忘了。所以,当这个话题再次被提及时,暗红色的瞳里飞闪过一丝讶异,轻声道:“原来您都记得,但爲什麽选这个时候说?”
“这几天都被你累得要死,哪里有机会跟你说了……”想起这些天受过的苦,越前有点气不过,睁眼恨恨瞪过去,道:“别以爲我不知道,你根本就是在报复我替修说了几句话,你这个坏心眼的家伙。好了,说正事,龙雅有没有对你说过什麽?”
哟,心思还挺敏锐的嘛。笑眯眯看住写满不悦的猫眼,塞巴斯蒂安不加反驳,转而回答後面的问题:“他怎麽可能跟我说,他的心思可是你想不到的深沉。”略微顿了顿,他反问道:“殿下,您觉得自己了解他吗?”
“龙雅?”不明白对方爲什麽会突然问起这个,越前困惑的眨眨眼,沉思片刻後道:“和小时候比起来,他变了很多……总觉得,他不管对谁都充满了敌意和戒备……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想起记忆里龙雅总是爱笑爱闹的模样,他的神情有些失落,默默垂眼良久,又轻轻的道:“现在的他,笑容总像是装出来的一样……”
安静听完越前的话,塞巴斯蒂安认可了自己的判断——虽然没有种族异能被认定爲是无用的废物,但其实这个孩子聪明敏锐,不应该被小觑。撩起一缕墨发在指间把玩,他想了想,道:“他小时候是什麽样的,我不清楚,但我曾和他因爲一些事共事过一段时间,他从那时起就已经是现在的样子了。所以,您的感觉幷不是错的,他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目光越发黯然,越前翻身坐起,扭头看向窗外,好半天才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轻哼道:“他怎麽样都跟我没关系。我们不是在说修的事情吗?爲什麽变成他了?”
怎麽会听不出那满不在乎是故意强装的,塞巴斯蒂安不欲点破,只望着寞落的纤瘦背影,眼底有淡淡的疼惜。过了片刻,他轻轻笑道:“据我所知,葬仪屋和龙雅是认识的。我在想,也许葬仪屋在焦点星所做的一切,他都清楚,甚至帮葬仪屋隐瞒住了元老院。否则,何以解释葬仪屋暗地里进行了那麽多试验,元老院却丝毫不知情?”
“他爲什麽要那麽做?”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只是实在想不明白于龙雅而言,这麽做有何好处,越前眉心凝起深深的结,低声道:“他一直不希望我留在焦点星,是不是那晚的事是他安排的,目的就是让我自愿回哈迪斯?”
“殿下爲什麽会这麽想?”
“难道不是这样吗?”猛的回头看住执事深不可测的眼,越前用力咬了咬嘴唇,眼底晕开一抹怒意,道:“我到焦点星一年多了,这一年多无论我遭遇什麽,他都从不出现,还不够说明一切吗?他应该也对你说过让你不用管之类的话吧?”
原来,真的不是这孩子什麽都不知道,而是知道了,藏在心里,什麽都不说罢了。能够理解越前此刻的心情是多麽难受,塞巴斯蒂安慢慢抬起手,将止不住颤抖的小拳头轻轻拢入掌心,柔声道:“我不会对您撒谎,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我想他的初衷只是希望您能够回哈迪斯,焦点星对您来说幷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殿下,我知道您很生气,不过可以听听我的想法吗?”
不语回望静静微笑的眼良久,越前觉得心里的火气平复了不少,轻轻点了下头,听得塞巴斯蒂安又道:“那晚的事,我想幷不是他安排的,而是一个意外。您想,如果真的是他一直在替葬仪屋隐瞒,那爲何还是被元老院知晓了?不会真的那麽巧合吧。所以,我的想法是,他因爲葬仪屋让您涉险而愤怒,所以杀了代理院长之後将事情故意泄露给元老院,爲的就是逼葬仪屋不得不离开焦点星,也算是爲您出了一口气吧。”
不得不说,塞巴斯蒂安的分析还算合情合理,也符合越前心中对龙雅的期待,让他慢慢平静了心绪。垂眼看着被执事握在掌心的手,他小声道:“我不明白,他爲什麽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殿下,若您不介意,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吧。希望您听过之後,不要难过。”望着困惑看来的猫眼,塞巴斯蒂安仿佛不愿看到因自己接下来的话而再致使这双眼再度黯淡,抬手轻轻按住越前的後脑,按向自己的肩膀。“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心思很重,心机很深。也许在焦点星这麽多年,他利用元老院的职务所掩隐瞒下的事,不仅仅只有葬仪屋这一件。我很怀疑,他是在布局,等时机到了,他会让整个焦点星现有秩序彻底崩溃。”
明明是轻柔的语气,落在越前耳中却不啻爲一记炸雷,让他愕然。用力推开轻轻环绕着自己的双臂,他死死瞪住平静深沉的暗红眼瞳,粗喘道:“龙雅不会是这样的!他这麽做等同于把恶魔族推到所有种族的对立面,对他有什麽好处?”
知道越前对龙雅绝非表现出来那样不在乎,也明白再说下去等同于用一把刀狠狠刺入他的心脏,让他痛苦,但塞巴斯蒂安还是认爲自己有必要一次性说清楚,免得事情真走到那一步时,酿成更大的伤害。微微眯起双眼,将紧紧揪住衣襟剧烈颤抖的手握在掌心,他轻声反问:“若他需要权力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呢?”略微顿了顿,他恢复惯有温和的笑意,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都是错的呢?”
不管怎样,就算越前笃定龙雅绝不会做出这麽惊世骇俗的事,但心中那一团阴影已经不可能被彻底抹去了。细致的眉眼紧蹙,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找到葬仪屋,把一切问个清楚——他固执的认爲,只要那晚的事不是龙雅安排的,他对龙雅的怀疑就可以全部抹杀了。
“塞巴斯蒂安……”微哑的嗓音里藏着难掩的无助,仰头看向执事温柔的眼,越前轻声道:“有时间,帮我查一查龙雅这些年在焦点星做过的事。”
稚嫩的面孔下是怎样一颗骄傲倔强的心,在人类世界行走了太多年的恶魔当然看得明白,也爲之吸引,就如同当年被夏尔·凡多姆海恩的灵魂所吸引一般。将越前安放在沙发上,他起身,单膝半跪在地,双手轻轻捧起依然颤抖的左手,垂首烙下轻吻:“遵命,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