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下学,南宫洛特意放慢动作,大皇子、二皇子皆离去盏茶的时间了,他还没收拾好。
觉察他今日怪异之处,南宫淩收完东西後,不急着走,而是站在他桌边等他。「阿洛,你怎麽了?」
南宫洛抬眸看他,面色淡淡,并未因他是兄长就多有热络。
「无事。」直到东西收妥,他拿起先生派下的功课,才慢吞吞地往外走。
南宫淩显然不信,关怀地问他:「是不是昨晚喝多了,你母妃骂你了?」
南宫淩与南宫洛分别由两位徐贵妃养育,皆尊称其为「母妃」,而喊先皇后「母后」。
明明南宫淩是照规矩来称呼,算不上错处,可这声「母妃」听在南宫洛心中,却很难受。
他抿唇,微微绷紧下颚。「我昨晚做了出格之事,她……母妃训我也是应当的。」
南宫淩一愣,觉得奇怪:「她还训你?昨晚宫主替你说了话,我还以为她不会训你──」
南宫洛脚步一顿,在门边停住。「她替我说话?」
南宫淩笑了下,点头,把昨晚的事大致说了遍。「……我还没听过她一口气说那麽多话,但她那番话一出,倒是把许多东西给断乾净了。我以为你母妃听了那句『教养之事本就随养母本心所致』,应当明白言下之意。」
南宫洛喉头一紧,想起她昨晚还在他床边坐了许久,说是担心他……他以为是开玩笑的。
「阿洛。」
「嗯?」南宫洛移眼睐去,只见南宫淩的面容,犹是一派儒雅温和,可那上头的情绪让他不明。
「你对玉虚宫宫主,当真一点想法也没有吗?」
南宫洛皱眉。「什麽意思?」
南宫淩靠上前去,在他耳边低语:「传言得玉虚宫宫主,则得天下。你既不喜欢她,那你将她让给我可好?」
南宫洛瞳孔一缩,身侧拿着书册的手猛然掐紧,睁眼凝着他。
南宫淩的目光却往外看去,他顺势望过去──一抹娇小的身影,立在回廊尽头,阳光落在她身上,风姿绰约。
「你不想要她,可是很多人想要。你将她让给我,母后的仇,由我来报。」语毕,他一手按上他的肩,与他错身离开。
南宫洛仰首,只见他笔挺的背影,逐渐往回廊那边的人影靠近──他倚在门边,将身子隐在门後的阴影处。
不知何故,心脏有股揪揉的痛楚。
他有些无法呼吸。
她又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甚至跟他一点也不熟,他凭何生出这样的占有欲?她要和谁求亲,又要与谁结亲,与他何干?
他们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她众星拱月、高高在上;而他贵为皇子,却在阴谋诡计的夹缝中求生存……
她说:「你跟本宫走,皇宫外头天高海阔,这一方天地与你再没有干系。你想要什麽,本宫都能满足你。本宫会对你好的,不要怕。」
──都是哄人的,南宫洛,不要信。
不要信。
他在心里对自己耳提面命,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冷静而漠然地凝睇──看着南宫淩走到她面前,对她温柔地笑。
不知说了什麽。
她本来平淡的脸上,渐渐显出了不耐,倏地,目光准确且分毫不差地,於门边的阴影中捉到了他的眼光。
他一怔。
像是被她的眼神钉在原地,他怔然地瞧着她步步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一抹馨香入鼻。说是香气,又不全然是。
像是穿梭在树林间沉静安然的木头香气,不同於闺阁少女所喜的花香脂粉味,嗅不出半点女子柔馥娇俏,可比那些还能安定他的心绪。
「南宫洛,你还磨蹭什麽呀?都收拾好了,怎麽还站在这儿?昨晚睡了一觉,没睡掉脑子,却把腿给睡残了吗?」口气不是很好,秀丽的脸容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气恼,可不知为何,竟教他感到安心──
他想,可能真的睡了一觉,不只脚,他连脑袋也睡掉了。
######
最後小锦华让开阳把南宫洛,扛到某座宫殿後方的凉亭内。树荫一块搭着一块,中间落了点光,恰恰遮住亭边一角。
「为什麽到这里来?」南宫洛在挣扎无果後,自暴自弃地被开阳扛到此处,被放下来後,破罐子破摔,直言问了。
至此在她面前,也无须再维持什麽脸面了。
──毕竟都给她破坏殆尽了。
「本宫说过要与你一谈。」
因为开阳背着南宫洛,小锦华只好自己走路,走到亭内後迳自找了位置坐下。
「本殿与你没什麽好谈的。」
「你不想与我谈,我却是要和你一谈的。」她放软语调,甚至叹了口气,连「本宫」二字也不用了。
南宫洛察觉她的软化,口腔内的上下齿咬紧了些,他抿唇问:「……要谈什麽。昨晚接风宴,你应已觉察我的意图了。」她既舍了尊称不用,他也礼尚往来。
她只是猜测,没想到是真的。
她一愣,神情霎时有些木然娇憨。「为什麽?是本……是我何时的举止惹你生厌?让你连思考都不愿,直接断了心思?」
南宫洛睐她一眼,随後别开眸光。「……我不知你说昨晚的梦境是何意,是知我梦中内容?暂且权当你知晓……你若知晓,便也知道我是什麽人。我身尚负血海深仇,并非你良配。」
居中之子,隐伏、多灾、多忧,有险。
她轻喟。「梦中你的母亲难道没劝你?」
他指尖一捏,指甲陷入肉里。
「因为她说会劝你,所以我才放她进你梦里。」小锦华接着道:「她一直在中宫桂树下看着你。她放不下你,求我完成她心愿,她会劝你跟着我走。」她闭了闭眼,没看他僵直的身躯和苍白的脸色。
「我不是个温柔的人,向来我行我素惯了。因此行出来久了,想快些回去,故而初见之始,可能有许多地方做得不好,操之过急了些……但我是真心实意的,向你提出求亲之意。」她睁开眼,走到他面前,他仍有些怔忡无法回神,呆然地看着她。
「你的母亲……那是命,除了她自己,乃至整个宋家──不过是在走自己的命数而已。但你,却不一定要复仇。若你想报仇,也能用别的法子……我会帮你。」
她微仰首,盯着他的眼瞳,神色认真。「我是族里百年难得的一支血脉,我需要命格与我相合之人,与我结亲,以此维护。故而诚心来此,若你对我心意仍有所疑、或者有何愿望要我替你完成……」她顿了下,而後道:「只要不违背天道命数轨迹,不违良心──我定允你。」她这一番话,声调清脆带着童音的软甜,可一字一句重逾千斤,每一字都敲进他心尖尖上。
他受不了她炙热的视线、恳切的目光,微挪开了眼,心脏在这时出奇地跳得飞快。
「你仅仅因我命格与你相合,便要允我如此重诺……若是,你选错了呢?」
她勾唇一笑,刹那间的自信神采,迸发出绚丽的光芒。
「先不说我玉虚宫占卦,世上无人出其左右……观你夫妻宫也能知一二。再者,若我能帮你,就算你对我毫无感情,可你仍会看在这点,尽量不亏待於我──我说对吗?」
他没有说话,默然吞咽了声。
「若你能答应,我也能允你一事。」
他不解地看去。
她面色如常地道:「我自幼先天不足,命寿不长,待我离去,你可离开玉虚宫,再觅良缘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