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在向子郁半梦半醒里过了一半,她还想着检查作业时要怎麽办,那些堆在角落的画都还乾乾净净的,寒假前画到哪,它现在就停在哪。向子郁犹豫了会,觉得也没几个办法,还是去盛水,才终於开始要动她的水彩。自从小时候学的把颜料堆上去後,向子郁总被国中以後的老师说画得太厚,水彩就是要多点水,润润地画。但养成的终究难改掉,她有时也画得忘了,这里一块厚,那里一块薄。发现了以後洗掉一点,於是变成那里糊成一团,这里又锐利地像要刺破眼睛。最後她索性就全都糊上去了,当作自己在画油彩,老师也算了,因为好看就好。就算那不对了也好,有什麽不是这样的?漂亮的结果远远胜於正确的过程,所以才有能够逍遥的人,而努力家们别无选择;人们别无选择。
寒假时方婉瑜把她接过来住一个礼拜,向子郁每次都祈祷眼睛一睁开就过了那个礼拜,因为方婉瑜不晓得她女儿病了,不晓得她病得必须背过身子吃药,向子郁不想再让别人晓得,那太丢脸了。就跟挂错医生一样,就跟踏进咖啡厅看见那双眼睛一样。而方婉瑜也真的不知道,又或许她知道,只是假装没看到。
那个礼拜的最後一天,向子郁觉得终於要结束了,接下来的假日只要在家画完剩下两张水彩和素描就好,方婉瑜却让她去取在许亦宛店里订的蛋糕,向子郁一听,心凉了一半,不如就在路上被车撞也好。然而她还是走到门前,推开它,风铃摇响了,互相碰撞着又让向子郁的头痛多了几分。欢迎光临。段席栩本来要笑的,但或许同样被恼人的叮当声敲得忘了前後。向子郁也笑不出来,她还在想该怎麽不尴尬地开口。接着许亦宛从休息室里出来了,她一开门看到从前的小女孩又大了一点,忍不住叫:「唉唷!」向子郁颔首,阿姨好。许亦宛咯咯笑了两声,说好久不见了,你怎麽还是这麽瘦,吃饭了没?子郁就随口回答:吃了,我来拿妈妈订的东西。许亦宛立刻招呼段席栩把冰箱里头方小姐的蛋糕拿出来,而眼睛瞟到他的时候,又让他把东西放回去,开口:「子郁,你要不要喝饮料?阿姨请。」接着她又说,「啊,对了,不准说不要。」向子郁僵了下,点了焦糖玛奇朵。许亦宛让她去边上坐着,她心里不好意思,於是坐在背对柜台的位置。与其说是不好意思,不如说要是在一个段席栩看得见她、她也看得见段席栩的地方,那她八成会发疯的。
隔了一下子许亦宛把饮料端上来,坐到向子郁对面,向子郁愣了会,一下望向周围,又望向许亦宛。对方一笑,「这时间不太忙。」半晌,她问「你寒假有去哪玩吗?」向子郁回答,没有。「那寒辅?」也没有。「不想上课啊?」向子郁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对。「哈哈哈哈哈,好,不用说了,我懂。」
一小阵沉默後,许亦宛开口,「对了,你认识柜台的那个弟弟吗?」子郁听见时定格了一会,又闻对方改口:「呃,那个男生。」唉,上了年纪看见学生都会叫成弟弟。许阿姨笑得有点难为情,向子郁倒觉得没什麽,换成自己的话实际上怎麽叫都行。她想了下要怎麽解释,姑且认识,这太矫情了;说过几次话又太客气了,遂安静两秒,大概不吧。这是向子郁最後给的答案。而这句话和咖啡厅的轻音乐一起流进了段席栩耳里,从身体里挠了他的嘴角。段席栩一下子又觉得向子郁识相,那种自卑的人才会用的词汇,大概吧。於是一下子笑了,许亦宛看见,压低音量,她就像大人平常的小声说一样不小声,意思是,在同一个空间的人都听得见她说什麽。不过人家长得乾乾净净的,做事也很认真,你如果想认识他的话,再跟阿姨说嘿。向子郁没有说话,弯着嘴角叹了一口气,发出来的声音是呵,又像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