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席栩也终於到了能打工的年纪,他等这天多久了。段馨玫不懂这有什麽好高兴,毕竟只有他俩的这个家是不会缺钱的,不如说,像段馨玫这样工作的人是不该缺钱的。於是要他别太辛苦自己。段席栩心想,确实没有什麽值得高兴,只是他想自己把瓶子装满而已,然後也为段馨玫的瓶子装上一点任何她想要的,或是她希望的。
然而段席栩每次都忘了,段馨玫会难过的,永远只有看见段席栩不好过。
他找了一家不怎麽起眼的咖啡厅,想起班上女同学去连锁牛排馆当推餐车端盘子的服务员,之後还要洗餐具,光用听的就觉得累了。她还说,偶尔会遇上看起来有点寂寞的叔叔或阿姨,大概他们的儿女都出社会了,很少接触还在念书的小孩子,在收盘子或上餐点的时候就会不断问,妹妹多大了呀,现在念什麽学校,上班会不会很累?虽然不会造成麻烦,回答一下也不算几个事情,但心里会酸酸的。
段席栩隐约知道那是个什麽感觉,是比起睁开眼睛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家时,还要更寂寞的惆怅。几些日子还太远,段席栩不晓得该怎麽形容它更好,即便以後总得经历。他暂时就把那比作没有加糖的柠檬红茶,虽然是红茶色,但其实不过是柠檬汁,乍一看挺正常,然而在嘴里除了酸涩外没别的,或许红茶还有点苦,香不起来。只是不知不觉就习惯了,加了糖还变得奇怪了。既苦又涩犹泛着酸,而人们会说,日子就该是那样的,但他们忘了,柠檬红茶有糖可加,日子或许也有,否则喉咙依旧痛得发紧。人们总要到了整杯倒进水槽,看见沉在底下的果粒也流出来那时才觉得抱歉,轻而易举冲掉的是生命,是时间,是一辈子也浪费不起的难能可贵。只是现在也越来越少人明白了,猛往日子中加糖,看似一切都正确,多半要等日子过了一大截,才知道自己以往都适应得太甜了。不论是柠檬或红茶,都本该是又苦又酸涩的。除非你有钱,否则谁都只买得起人造的甜味,然後心甘情愿地受骗。
咖啡厅的经营者是看上去一个四十几岁的阿姨,叫许亦宛。说来也不晓得能不能开心,段馨玫甚至都比这个店长年轻了。母亲十八岁怀的他,到现在十七年了,她也不过才三十六岁。怎麽样都比同学的爸妈还硬是少了一截,小时候也许还觉得好,长大了才会知道,年纪小也没什麽能好的,因为你该坏的地方到了时候还是会坏;还年轻那又怎样,反正修不好的还是不会好了。
段席栩多想成为一头鹿,能轻松跳进林里,要跑多远就是多远,累了就躺下,白天到了又睁开眼睛,心里什麽也不用着,光顾着向哪奔去就好。段席栩什麽都不想作了,人也不;鹿也不。一切逆流回去,乾脆折断刚出生那会犹发着抖的鹿脚,都别那麽无聊了,什麽也别作罢,那麽什麽都轻松,像焦糖玛奇朵,苦得涩了也又表面那层,而人们怎麽活得腻了也不见得有下一生。许亦宛看段席栩就这麽个年纪,却老笑得像二十好几,心底不禁想果然是小孩子,若不是天真,那就是太天真了,她如是笑,第一眼见到段席栩就想到婉瑜家的子郁。不知道,也许上了年纪看这些小孩子都会觉得是一样的,只是许亦宛想他俩见见倒也挺好,因为两个都天真地像要从世上飞走;又太天真地想要从现实面前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