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回过了头。
好像隐约能听到有人在叫唤自己的声音。
「那是不可能的。」
眼前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无言的摇了摇头。
「拜托你,就算只是稍微停几天……一两天也没关系。」
阿苍回过头来继续向工人低头请求。
「我们马上会准备好连署书,在那之前请你们停工一两天。」
「我不是告诉你不可能了吗?你以为工程的时程能说停就停吗?每停工一天都是损失,你看到的这里所有的工人都有家要养。」
「但是……拜托你,至少先留下校舍和体育馆,就算只有几天也没关系,我们一定会补上连署……」
工头搔搔头,像是懒得理会他,转过头去看了看工地的进行状况。
「每天都来诶。」
「昨天也是,真的讲不听诶。」
「你也该腻了吧?所以说年轻的小鬼就是不受教。」
在工头周围,聚集起的工人像是家常便饭一样打算把他赶出去。
「这是最後的机会了,拜托你,先不要拆。至少,给我们一点时间办完……」
「就跟你说工作的时程不是我们决定的,不要为难我们,你去跟更上面的人讲,只要有指示下来我们就停工。」
「好了好啦,走吧小鬼。」工人们虽然不打算行使暴力,但是却将阿苍围起来,打算让他知难而退。
「这是……最後的……机会了。」阿苍低下了头。
这是逃避着的自己,最後一次赎罪的可能性。
那个时候,因为一时的任性,让周围的人烦恼,痛苦,困扰。
如果这一次仍旧无法前进,大概,这一生就只能待在後悔之中吧。
「这是大家一起给我……最後的机会……」
不论做什麽,再怎麽难看,都没关系。
就算是要下跪,甚至,在地上打滚。
这是,唯一弥补过往的大家的机会……
「喂喂喂,你想做什麽?」
「哈哈哈,他要下跪了,下跪!」
「就算你这样搞也是没用的,走吧!」
阿苍低下身,弯曲了膝盖。
即使五指伏地也没什麽丢脸的。
因为那个时候,海斗学长他们,比现在的我更加难受……
但是……为什麽,现在会想起他的名字呢……
「哈哈哈,没有那个必要。」
不知何时,从後头传来了笑声。
阿苍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拉力,将他整个人往後拉起身来。
「你没必要在这种人的面前屈膝。是吧?阿苍,兄弟。」
「海……海斗?海斗学长……!」
阿苍愣着,望向十年不见的这个人。
他穿着正式的高级西装,手插在口袋中,一付自在的模样。
「而且他们也只是没办法左右这种事的小角色,对吧?」海斗说着自信的笑着,望向眼前的众人。
「还叫人了是吧?」工人们说着卷起了袖子。
「我没空跟小罗喽说话。」海斗说着耸耸肩,望向工地:「负责人在哪里?」
「好了好了。」工头制止了血气方刚的众人:「就如我刚才所说,你们只要能说服公司那边停工,不管什麽时候来讲都可以,我随时都等你们的停工公告。但是没有,就不要打扰我们工作。」
在工头冷静的说完後,海斗指着他问道:「你就是负责人是吧?」
「我是这的工头。」而他也有条理的回应。
「那我也不多罗嗦,收工吧。」海斗双手插进口袋,仰身说道。
「我看这些小鬼欠揍啊。」一旁的工人又挺身上来:「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隆泰建设嘛。」海斗对被拉着的领子毫不在意,淡淡道:「隆基地产的子公司,是吧?」
不知何时,在海斗的身旁出现了戴着墨镜,身着套装与短裙的女秘书。
「失礼了,谈话之中插入诸位甚是失态。」女秘书缓缓道:「今日上午我方已收购贵公司百分之五十五以上的股份,由於现在已过三点半,因此正式的文书明天才会送达。我有证券所的正式交易纪录可供证明。」
工头看了一下她提出来的文书,语声发颤了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懂了吗?现在这块地不是你的,而是我的。」
「喂,老大,老大,现在怎麽办?」工人们当然搞不清楚情况,只是一齐望向工头。
「需要我再讲一次吗?下班。」海斗拍了个手说道。
「敲钟……走吧。」工头领着众人茫然的回过头。
「嗯,嗯,我会晚点回去。」阿苍望向在音乐教室里头坐着的海斗学长:「因为遇到了学长,就这样。」
也不理会电话那头的连声问号,阿苍想也不想的就挂断了电话。
「怎麽样?打完电话了吗?」海斗坐在旋转椅上转了几圈让它升高,又再逆转几圈让它降低:「还是这里能让人安下心来啊。」
见阿苍握着电话不发一语,海斗笑了笑站起身子,打开了窗户。
「呼……真怀念的风景。」
微暗的夜幕降临校园。
尚未完全暗下的夕阳余光,在山边留下一抹淡白。
彷佛还能听到操场上的喧闹声。
「怎麽啦?你应该有很多想说的事吧?」海斗向沉默不语的阿苍问道。
事实上,阿苍并不是想不到该说什麽。
而是脑中一片混乱,不晓得该从何问起。
十年前在校庆时的那件事之後,自己就再也没有回到学校。
三年级毕业之後,也没有再见过眼前这个人。
别说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见过关於「海斗学长」的消息。
然而他却出现在眼前。
甚至有着掌握这片校地的权力。
「海斗学长……」阿苍说着低身跪了下来。
「……」
「拜托你,把校舍借给我们一天。」
不论怎样丢脸都无所谓。
因为事实上,那时候确实是因为自己逃走,才使得勉强上台的他们几人承受那种耻辱。
「我知道这是非常无理的要求,即使会让你们蒙受损失,我也会努力偿还……」
阿苍深深低下了头,甚至将额头碰触到地板。
什麽也不想思考。
「这说不定是最後……不,说不定是唯一能弥补小咲的机会……」
「喂,阿苍。」
海斗冷漠的开口,扶着阿苍的肩拉起他的身子。
「咬紧牙根。」
阿苍搞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下一秒海斗的拳头立刻迎上他的侧脸。
「呜……!」
阿苍摸着脸蹲在地上。
海斗脱下了西装外套,扔在一旁堆着的桌椅上,解开了钮扣,卷起衬衫的袖子。
「来。」海斗双手握拳:「你能打中我的话,我就听你的要求。」
「……什麽?」阿苍摸着脸,虽然不痛但是正在发热。一时根本搞不清楚海斗说了些什麽。
「还是该这样说?你能打赢我的话,就把小咲交给你──」海斗笑了笑:「哈哈哈,我早就想说一次这种台词了呢。」
「唔……!」阿苍听着他得意的笑声,忍不住跃起身来,朝海斗挥了一拳。
但是根本打不中,海斗轻松的闪了过去。
阿苍又接连挥了几下,但是那麽大的动作,全都被海斗一下就看出轨迹。
「……呜!」阿苍的侧腹又中了一拳。
「怎麽啦?全身都是漏洞,我可没说过不会反击。」海斗保持着握拳的姿态,仍然露出一付轻松的微笑。
「可恶!」阿苍接连的攻击,一路将闪避的海斗逼到墙边。
但是海斗也一派轻松的从侧面避开,然後殴击阿苍的侧肩。
因为不是要害,所以这一拳海斗似乎挥得更重了。
「呼……呼……」阿苍扶着肩转过身来。
「怎麽啦?这样的话你是打不中我的。」
这样的话是打不到的。
什麽也不想。
什麽也不要想。
就算扑上去,就算不理会挨打拼上性命……
「唔喔喔喔喔──!」
阿苍猛然的冲了上去。
「呼……」然而,海斗只用颚旁的手臂轻易的转动一下就架开了拳头。
他拉住了阿苍的手连同肩膀,踢了一下脚跟让他失去平衡。
阿苍立刻坐倒在地。
「怎麽样?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吧?」
「哈……哈……嗯。」全身被打中的地方都在发热。阿苍将头埋在臂中,喘着气勉强点了点头。
「哈哈哈,那就好。我去买点喝的吧。」海斗说完笑着走出教室,然而却又立刻回来。他提着热水壶和纸杯说道:「……是尼尔准备的吧?她想得还真是周到。」
阿苍坐在那不发一语。
「怎麽样?陪我喝几杯吧?还是说有酒的话更好?」海斗说着提起纸杯,愉悦的笑着说道。
「呼……」温热的热咖啡一瞬间温暖了五脏六腑,热起来的身子,逐渐开始感觉到了疼痛。
海斗见了阿苍摸着伤口的模样,不好意思的笑笑:「抱歉啊,看你那个样子,似乎连好好讲话都没办法了。」
「不……」阿苍茫然的看着杯中冉冉升起的白烟,说道:「该道歉的是我。」
「哼嗯……」海斗触杯轻啜了一口,缓缓的说:「十年前,在我毕业的时候,已经听过这所学校要拆掉的事了。」
「诶?」
「我也和大家一样想做点什麽,但是那时的我,什麽能力也没有。」
海斗静默的握着杯子。
「我努力到美国读完大学,加入了老爸的公司。心想只要能独当一面就能掌握更多的东西……」
然後他望着夜晚的天空,无语的叹了口气。
「但是知道更多就更明白,这并不是一个人的能力就能左右的事。」
「……」阿苍跟着默默的喝了一大口。
「我甚至想过买下学校,结果单单是闲置着这块地,你知道就是多庞大的数字吗?」
海斗露出了个难以置信的笑容。
「对不起。」阿苍无言以对,只能说出这麽一句。
「哈哈哈,不需要道歉。这可是我们都想做的事。」海斗说着摇了摇头。
「为了我……和小咲的事……让你们……」
阿苍勉强凑组字句,但是不晓得该从何说起。
积累了十年的痛苦、後悔、内疚。这话,原本早该向他们四人开口的。
但是不论是长歌、学姐、小可,全都像是早已忘了似的,丝毫不以为意。
「哈哈哈,我不是说了吗,不需要道歉。」海斗却一付不在意似的笑笑。
「为什麽。」
阿苍闭起眼,低下头。
「为什麽,大家都这麽轻易的就。」
这是积累十年的愧疚。
「我明明……明明那样背叛了大家的期待……」
「阿苍,我不晓得你是这样想的。但是,我一直都这麽记着。」
海斗难得的,收起了笑容,严肃的说道。
「我是个独生子,我没有兄弟。但是在我人生的某一段时光中,我遇到了比兄弟姐妹更亲近的夥伴。」
「海……斗……学长……」阿苍看着他真摰的望着夜空的侧脸,忍不住也呆滞着无法言语。
「小咲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一瞬间,海斗又恢复了爽朗的笑容:「我也和你一样,後悔着那时候没能为她做些什麽。」
「……嗯。」阿苍点了点头。
「那时候能够上台,也许是为了奏响你和她所做的歌也说不定。」海斗站起了身子,走至窗边。「我猜,雾切她们,还有大家都是这麽想的。」
「没有什麽好愧疚的,现在还来得及。」海斗说着握紧了纸杯。
「走吧,兄弟。这是为了凭吊小咲的演奏会。」
滑落的泪光,在一瞬间滴落至桌面。
但是,这是感动的泪水。
绝对不是,为了某人而悲伤。
「知道了,大哥。」阿苍猛然站起身子。
海斗笑着握紧了拳。
阿苍也跟着伸出了拳头。
两人轻碰了双手。
不需要多余的言语。
这是,男子汉之间,没有必要开口就能心灵相通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