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星期四傍晚。
天文社社办里,「欧麻马No.1」页面中,画满了哭脸、双手合十拜托的手势,还有晴天娃娃。
窗外雨声淅沥淅沥,空气湿湿闷闷的,大家的表情也是愁云惨雾。
星期六就是迎新观星宿营,气象预报说,从星期四到整个周末,整个北台湾都在锋面笼罩中。
「一定会放晴的,大家不要担心。」我看着祝雁德一脸忧容,忍不住出声安慰大家。
祝雁德颧骨上升笑了一下,但我知道,他笑得相当勉强,他根本无法相信我,也根本不可能放下这份担心。
「你气象主播,还会天气预报啊?」麻衣学姊问,阿默学长早就在一旁红了眼眶,因为有些新生看准天气不好,已经取消报名迎新观测了。
「我说真的⋯⋯」我非常确信,迎新宿营一定会顺利举行,因为在祝雁德的婚礼影片中,除了有詹慕薇献上手工卡片的照片,还有「白天的晴空,夜晚的满天星星见证爱情种子落地生根」的文案呢。
所有趴在桌上的社员都抬起头看着我,等待我给个科学化的解释,我总不能说因为我来自未来所以知道,只能讪讪地答,「呃⋯⋯我去观音寺拜拜祈求好天气,听说很灵验,大家可别带太多御寒衣物,不小心被晒到中暑喔。」
只有郑騂自顾自地翻看摄影书籍,与周围的吵杂哀叹声不一样,又是在他自己安安静静的小宇宙里,呈现入迷状态。
阿默学长擦乾泪水,带着鼻音宣布社课要开始了,我坐在郑騂旁边,看全社只有我和他一点的不担心天气问题,我忍不住问了他,「欸,你不担心吗?你应该也很想看到星星吧?」
他摇摇头,将脸从书本上抬起来看着我,「不担心。」
「为什麽?」
「应该是跟你一样的原因吧。」他俏皮地眨了眨单边眼睛。
最好是啦,怎麽可能一样,你真的知道我为什麽不担心吗⋯⋯我心想。
但郑騂好像看透我的心事,他无辜又灿烂地一笑,回答我——「当然是因为,我也有去观音寺拜拜过了啊。」
*****
迎新观星当天中午十二点,天文社的大家在Y市火车站前集合;照例我又提早二十分钟到达,躲在便利商店旁佯装喝饮料——这天大家穿便服,和平常穿制服的模样可能不太一样,我需要更多时间,一一认出每个人,并记住每个人在这一天的衣着特徵。
最早到的是大金学长,我一眼认出他,是因为他提了一个超大的军绿色袋子,那是我们的望远镜,以他为聚集点,天文社的大夥儿纷纷报到。
穿便服的日子,完全展现了每个人的特色,阿默穿着理工宅气息十足的大地色系格子衬衫,大金穿得像是等一下要去篮球场斗牛而不是要看星星,祝雁德是斯文的蓝衬衫,詹慕薇则是穿简单的黑T和刷白牛仔裤,但超大的星星月亮造型耳环,宣告她没有低调这回事。
每个人打扮不尽相同,相同的是,每张年轻的脸庞个个脸上笑靥如灿阳,因为老天给了我们一个好得不得了的天气。
我就说会好天气吧,但是我不敢面露得色,只能带着淡然的表情出现在大家面前。
「天檎,你说中了,真的放晴了。」阿默学长一看到我,就感动得眼眶发红。
「天檎天檎,天天放晴,你真适合天文社,下学期社费给你打八折。」总务大金学长给了最实惠的称赞。
「谢谢你,观音寺太灵了,以後每次观测,我们应该一起去拜一下。」祝雁德看着我,一脸由衷感谢,我更加不好意思了,其实我根本没有去拜,不过是藉着「剧透」之便,这样我有点不好意思。
害羞中我不自觉地偷偷瞥向倚靠在柱子旁的郑騂,穿着简单白色T恤的他,只是抬头挑眉看我一眼,而後又沉浸在他自己安安静静的书本世界,人来人往的车站,彷佛都和他无关。
「请问,我们⋯⋯也可以参加天文社的看星星活动吗?」两个背着包包的女生出现,因为我站在最靠近大门处,她们就凑过来问我,我愣住了,她们是谁?
「你们是高一二班的高宥宜和魏小惠吗?」还好,麻衣学姊率先认出她们来了,但是麻衣脸色很臭,「是谁说天气不好就不要来,还说如果整学期都看不到星星就要退社,天气好就临时加入活动,这样是不有点太现实了呢?」她双手叉腰,两位二班的女同学吓得往後一缩。
祝雁德轻拍麻衣的肩,示意让他来处理,「你们有带睡袋吗?」她们两人摇摇头。
「没关系,我和阿默的睡袋借你们,我们披着大外套就可以睡,反正食物有带够,还是很欢迎你们一起来看星星,但是,下次还是要先报名才能参加喔。」祝雁德打圆场,我看这两个女生的爱心星星眼,她们大概也加入祝雁德的卫星群了。
麻衣哼了一声,还好她今天没叫阿默背吉他来,看这态势,很可能叫这两位二班的同学背吉他,或者拿吉他打她们。
很快地,大夥儿集合完毕,祝雁德呼唤大家整队,一群人先搭火车,再转公车。
*****
当我们一行人终於到达偏僻的桐心国小,已经是下午三点。
趁着天色未暗,祝雁德和阿默学长给大家上社课,预习一下今天晚上可以看见的星座和亮星,并示范望远镜的操作、星图和星座盘的使用,接下来,一群人忙着分配工作,有的去提水,有的去洗菜,准备用汽化炉煮晚餐泡面。
当天晚上,我学会认许多星座,我的天文小老师依旧是天文能力拔群的郑騂,别说我了,詹慕薇也没能霸占祝雁德,那两位临时加入的二班女生,整个夜晚巴着祝雁德问东问西,连上厕所也嚷着好怕怕,要学长陪到门口。
但即使这样,还是无损星空的美丽。
郑騂用雷射光笔指引星座位置,从准备西沉的春季大三角,到天顶闪烁光灿的夏季大三角——牛郎、织女、天津四,我还看到一道像云又像雾的长影子,说是影子却也发着光,朦胧而且有多种难以辨认、没有界线的颜色,衬着这三颗大明星,和大三角附近无数华丽的星座。
我深吸一口气,舍不得移开眼睛。
「那就是银河,是我们所在的银河系的旋臂的一部分,有数不清大大小小的星星。」郑騂仰头和我望着同一个方向,我转头看他,他的双眼尽是怀念。
「你第一次看到银河是什麽时候啊?」我问,「高一。」他认真地看着我回答。
我愣了一下,而後噗哧笑出声。
「不就是现在吗?讲得好像你已经出社会一样。」我笑着推他一把,继续仰望黑丝绒天幕上,一颗颗灿亮如钻石的星子。
原来星星不是都长得一模模一样样的。
我想,我终於可以理解,为什麽祝雁德愿意花这麽多时间守候星空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半夜,大多数的高一新生已经体力不支,包括那两位临时蹦出来的新任小卫星。
整个国小操场草地上,望远镜仍然直指天顶,地上散落着星图、观测记录纸,还有包着红色玻璃纸的小手电筒,还在看星星的人们,就剩下祝雁德、大金、阿默、麻衣、詹慕薇、郑騂和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