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妳繪出我書中的顏色 — CH1

手机铃声不断地响着,我迟到了。今天是大学同学的婚礼,前一天晚上已经提醒过自己要早睡,否则一定会迟到。没想到睡前灵感突然涌出,从床上跳了起来拼命写稿,之後就是我趴在桌上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澄子打来的。

「江川一,你到哪里了,婚礼已经开始了。」

「我在等电梯了,抱歉我昨天……」

「总之你快点就是了。」

话还没说完,澄子就挂掉电话,连找藉口的机会都不给。电梯从八楼缓慢地下降,我急促地按着电梯按钮,即便知道这样按电梯也不会变快,这只是一种发泄焦虑的方式吧。乾脆爬楼梯可能还比较快,但是距离上次爬这麽多层已经是大学一年级的事情了。现在也已经二十九,明年就要三十岁了,我看这样爬上去,饭也不用吃,酒也不用喝了,还是乖乖服老等电梯到吧。

电梯终於到了,门缓缓打开,突然间「碰」的一声。

映入眼帘的是洒了满地的油漆,还有地上那位戴着口罩的女子,裤子沾满着油漆,大概是油漆工人吧。我被她撞到一旁,正想去搀扶她时,她急忙地站了起来,地板也没收拾就匆匆朝着大门跑去。

「欸!你弄得地板都是啊!」

「大哥,抱歉!我有急事,抱歉!」头也没回地跑走了。

真是的,现在的人都这麽不负责任啊,我可是不会负责清的。走进电梯看着镜子时发现新买的西装外套上全部都是油漆,刚刚顾着想要留住那女子,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被油漆泼得全身都是。同学的婚礼迟到已经够倒楣了,现在还要被油漆泼得满身。

这件外套根本买不到一个月,也才穿过两次。

现在人也跑了,找不到人赔偿,等婚礼结束去调阅监视器好了。即使不能赔至少让我找到那个人让我痛骂一顿。

蹑手蹑脚打开会场大门,刚好新郎新娘正在走红毯。刺眼的聚光灯照着他们,顺势照向我这,眼睛被强光照得十分难过。工作人员看见我呆站在门口以为我是偷看婚礼的怪客,前来要我马上离开。拿出喜帖後他们才肯相信我不是来闹场的,但中间已经隔了至少二十分钟的时间。

找到澄子後,她一眼都不看我,气氛十分尴尬。

「澄子,对不起!我刚刚在电梯又遇到一件事情,所以又拖了一点时间……」

「这种场合你也迟到,我真的是受够你了!」

「那是因为昨天写稿写到早上的关系,再说七月就要交稿了。」

「又是这个藉口。婚礼是多久之前就讲好了?还有你弄得满身油漆,被别人看到都不会觉得丢脸吗?」

旁边的同学甲乙丙看着大声嚷嚷的澄子,

「江川一,你已经二十九岁了,能不能不要让别人看你像个十九岁的小鬼头?」

一句都没办法回嘴。

没错,我迟到了。不管怎麽样,不管中间突然被那个油漆女泼得满身油漆,我就是迟到了。从小到大,只要一股脑地专注在一件事情时,周围的人事物都会完全无视。好几次明明跟澄子约好隔天几点要去吃饭,当天都是我迟到,常常因为这样闹得非常不开心。

同学甲走了过来试图缓和气氛,

「澄子不用这麽生气啦,阿川也不是故意迟到的,再说他身为一位畅销小说家,时时刻刻都要把灵感腾到书上。所以很常用到睡眠时间,你就不要太责怪他了。」

「那分手啊,既然这麽忙,我们也没有必要勉强彼此啊。你就好好地做你的创作,你就一辈子待在那间破烂的书店。」

澄子愤而起身,转身离开会场。

正尝试解读澄子说出来的话时,同学乙推我一把,

「江川一快去道歉啊!还愣在这干嘛?」

被这麽一推我才回过神来,赶紧跑出去追澄子。外头下起大雨,看见澄子正准备打开伞往外走,我冲了过去拉住她的手。

「澄子……」

她的手非常冰冷,还微微颤抖着。

「放开我。」但是语气十分平淡。

「对不起。」

澄子用尽全力地甩开我的手,伞也不开地快步离开。

我是知道的,即便现在冲向前给她偶像剧般的挽回,仍然无法挽救彼此的关系吧。

心一揪,一阵难过如外面这场大雨一样,来得太突然。还没来得及反应,眼泪缓缓地落了下来。泪滴触碰到嘴唇时的咸味将我从悲伤拉了出来,彷佛告诉着我:

「回家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破烂的书店啊……」

回到家脱下西装外套,盯着被油漆泼脏的部分,突然想起澄子这句话。

原来澄子一直是这样看待我的梦想以及职业。

这间书店是爷爷留下来给我的。当初以为自己能克服全色盲便报考了影视相关科系,起初有点成绩,教授赞美我很有毅力,继续保持。拿到毕业证书後被介绍到外拍工作室,此刻才是恶梦的开始。

出社会後没有人会因为我是色盲而可怜我,更没有人会因此给予我鼓励及期许。没有人是特别的,即便是我。即便我抬头看着天空的颜色跟所有人是不一样的,他们仍然希望我达到他们的要求,不然就打包走人。

於是我走了,连同我的梦想,不回头地走了。

回到家,爷爷安慰我一定还有我能做的工作。当时二十三岁的我俨然是被世界遗弃的人,没有其他兴趣,更别说专长了。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爷爷突然地倒下了。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是我仅剩的家人。爷爷在医院养病时,常常带着店里的书去陪他。爷爷是一个很喜欢阅读的人,从小就看着爷爷把老花眼镜挂在脖子上,看完书後会不自觉地把眼镜放在头顶上,他最常对我嚷嚷着他的眼镜不见了。

因为爷爷的耳濡目染,从小也跟着看书,更和爷爷约定好要出书并且把书放在爷爷的书店里给大家阅览。

但是这种美好的关系到高中就止步了,当时叛逆的我觉得爷爷成天看书很无趣,「如果这个世界仅有黑白,那就看书吧。」爷爷小时候曾经这样告诉我。所以,因为我只能看见黑与白便只能看书吗?只能过这看白纸黑字的生活吗?我不要,我已经受够文诌诌的日子了,我再也不想去理解那些生涩的词句了。

我在高中刚入学时,找上班导师希望他不要对我有特别待遇,也不要和班上的人谈到色盲的事情。届时我要彻彻底底的改变,我不相信不识色就什麽都做不来。於是我开始和同学聊起摄影,开始想尽办法想像那些颜色的感觉,想像着书里是如何描述那些色彩的。

因为如此,才被自己狠狠地欺骗了一顿,才踏上摄影的不归路,最终还是得面对自己的不足。

那天,医生说爷爷已经不行了,希望我能看开点。见到爷爷最後一面时,他奋力地挤出最後一句话:

「去看书吧……书里的世界很缤纷的……」

说完便独自离去,彷佛死神依附在这句话便顺势地将爷爷带走。

就像故障的水龙头一样,一点泪都滴不出来。明知道这种场合要哭的,我却眼巴巴地看着爷爷送进火葬场。大概是过於哀伤,大脑无法负荷这种情绪,所以故障了吧。一些从没看过的亲戚希望我能节哀。我不记得当时是用什麽表情面对他们,只记得我幽幽地说着「我没事」。

爷爷过世之後,我每天泡在书店里,他把书店和所有遗产留给了我。为了不想辜负爷爷的好意及他断气前说的最後一句话,我开始尝试着将自己的创作投上网路成为网路小说家。

现在总算不用靠着爷爷的遗产支撑住书店了。

又不小心在书桌上睡着了。

醒後全身酸痛,看来要找时间改掉这个坏习惯了,身体似乎不允许我再做这种事情了。拿起挂在洗手台的西装外套,昨日的记忆犹如电流般地经过我的手流进我的大脑。

虽然没有刻意要忘记,但还是不要想起来搞不好会比较轻松。

早安,单身的第一天。

「难得你今天这麽早起。」摺翔随性地拉开大门,「我刚好多买一份早餐,拿去吃吧。」

简直是把这里当他的厨房一样随便。

「不好意思我们还没营业,而且我还在整理。」双手抱胸表示对於他的随性我非常介意。

「不要这麽见外嘛!这间蛋饼很好吃喔,你不吃,我可是要全部吃完了喔!」

「你胖死好了。」

转过头继续整理要送给孤儿院的书籍。

「所以你来是有什麽事吗?一脸喜孜孜的样子看了就碍眼。」

「哎呀!真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看就知道我要说什麽。」

他勾着我的肩膀左右摇晃着。

「是你太好猜。不要晃,我在忙,有话快说。」

「我这里有两张展览的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啊?」

「什麽展?」

过於平淡的语气除了起床气和腰酸背疼之外还有一点是因为昨天的事情,果然还没这麽快就能释怀。

也有一部份是因为方摺翔太扰人了,一直勾着我的肩兴奋地自说自话。

「你好像不太开心,昨天婚礼怎麽了吗?」总算是察觉到异状了。他往後退了一步,手也不再黏着我的肩膀了。

「晚点再说,所以到底是什麽展?」

没有什麽好隐瞒的,但是目前只是想先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麽展一大早来烦我。

「甯雪老师的油漆艺术展啊。」

摺翔说完,我便停止手边所有的动作,转头冷冷地看着他。

「方摺翔,你知道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喔不,是这个宇宙的颜色只有两种,黑色跟白色。然後你找我跟你一起去看什麽油漆艺术展,你是真的吃饱太闲还是太白目还是忘记我是色盲还是你真的没有朋友愿意跟你出门了才找上门来的。请作答。」

「没、没有朋友所以才找你的……」

「啧,自己去。我很忙。」不耐烦地发出咋舌声後转头继续整理旧书。

「拜托嘛!不然这样,我请你吃饭。」一声很大声的拍掌声响彻整间书店。

「你先说你要请我吃什麽。」我把书放下转过头看见他双手合十,腰弯得几乎快跪下了。

「附近有一间很厉害的日式料理,你应该很喜欢吧!我没记错的话,你很喜欢日本料理。」

我也不是个不解风情的人,既然摺翔都开口要请客了,我就将就着陪他去吧。反正我就带本书边走边看应该就不会觉得太无聊了。

「你确定你真的要请?」

「当然!晚餐一定让你满意。」他自信地拍了胸膛。

「礼拜几?我礼拜六要去孤儿院一趟。」打开手机快速地确认行事历。

「礼拜日,下午两点开放入场。」

「嗯,那就这样吧。当天我是不会带钱包的。」

「欸!我只负责晚餐的部分!」

「不知道现在是谁理亏呢。」

我像极了仙杜瑞拉的後母,恶劣地对待着摺翔。

「行!你那天的费用我都包办。」

「这样才对嘛!那这份蛋饼我就收下了。我要准备开店了,你快回去吧。」

手挥动着,表示要他赶快离开。

「那就这麽说定喔!记得不要迟到。」

「好啦!」

不过刚刚似乎有点言重了,摺翔不可能忘记我是色盲。

毕竟他是唯一一个看穿我的人。那时和他去吃饭时,在一阵谈笑风生中,劈头问道:「你看得见几种颜色?」

起初想开玩笑地含糊敷衍了事,但是摺翔一脸严肃地告诉我,并率先坦承是自己观察得出来的结果。

那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五一十地细述着自己的状况。

印象最深刻的是摺翔听完就在拉面店里哭了出来,店员看见还过来关切。那时就确定这家伙会是我一生的挚友了。

泡了一杯咖啡,在书店柜台翘着脚看着书,目前的状态是灵感乾涸的样子。

我已经被甩了。

手不自主地停止翻动书页。昨天被甩了。

缓缓地把脚放下来,昨天澄子甩开我的手。

说不难过绝对是骗人的,只是尽可能地不去想到昨天的事情。

昨天的分手,昨天的西装外套,还有,

昨天的油漆女。

一阵憎恨涌上心头,愤而大力地槌了桌子。

如果那女的没出现,我就不会更晚到会场。

如果那女的没出现,我的西装外套就不会被弄脏。

如果……澄子就不会提分手了。

我靠着书柜,试图让自己冷静点。

试图让自己忘记昨天的事情。

摺翔说过,我就像个已经有感情的机器人,但是在情感部分程式没有写好,常常出现很大的错误,使得大脑中枢系统必须移除那份情感,整体才能运作顺畅。

为了不让我的身体有什麽额外的负担,尽可能地不把情绪带到第二天。睡个觉就像格式化一样,全部忘光了。

但那些都是我的理想状况。

实际是,我会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一个人整理书籍时,想起曾经那些被我「删除」的回忆。此刻我比任何人哭得更惨烈,也比任何人感受到更强烈的愤怒。

我会借用这种超出常人的情感,作为小说的题材。所以这种状况某方面我并不讨厌,毕竟这是我灵感大增的时刻。

因为我的职业,所以时常需要让感性出来散散步。除此之外感性都得待在家里,因为他会妨碍到其他人。

也会妨碍到我。

我果然很不适合户外活动,刚走出书店一股热浪朝着我吹来,巴不得立刻上楼开启冷气度过美好的假日。

「川一早啊!难得你今天特别早起。」

看着喜孜孜的摺翔,不知为何让我更加燥热了。

让我更不想出门了。

「我们说过今天都是你付钱,包括等一下的油钱。」我发动起车子看着油表说道。

「欸你!」

「今天好热喔。算了,我还是回店里吹冷气看书好了。」

「好!我付。出发吧!」

至少今天不会花到半毛钱,我就勉强地陪摺翔一起逛吧。

「你知道我上礼拜去参加同学婚礼时被油漆泼到吗?所以其实我现在对油漆完全没有好感。」

「怎麽泼到的啊?那衣服有怎样吗?」

「别说衣服了,女朋友也跑了。」

「什麽?」

啊……

太过平常地讲出这句话,连我自己都有点震惊。不过,都过了一个礼拜了,如果我不这麽表达,那我应该要用什麽心情去描述这件事情?还是我该马上流出几滴眼泪让摺翔知道我非常地难过?

「喔就是……澄子受不了我漫不经心的样子了,那天算是最後一根稻草吧,所以就跟我提分手了。」

「你没有去挽回她吗?」

「算是有吧,但是她既然都这麽说了,我觉得也不要勉强彼此,让她自由吧。」

如果爱情可以用分数衡量,其中一方提起分手,她就率先把分数扣到零分了。我没有自信让分数从零分加回来,只能放手,并在下一个爱情来临之前把自己缺点消除。

摺翔摇了摇头,叹口气说着,「你这个机器人什麽时候才要修好啊……」

停好车,我们往展览馆的方向走去,远远就看到展览的名字。

心中的排斥感更是随着距离越近而越发强烈。

售票口剪了我们两人的票後就随着人龙逐步进去展场。放眼望去全部都是画,有些更像是直接在墙上作画。

果不其然,那股强烈的厌恶感就像喝完烈酒般地滚烫,在肚子里及喉咙中段不断地刺激着。

回过神来摺翔早就不知道逛去哪里了。

好想出去。

一想到外面是如此炎热的天气,就说服自己里头有冷气,将就待着吧。

从背包里拿出一本旧书,随意地找一个柱子倚靠着。

至少现在,唯一让我安心的就是这本书了。

不愧是画展,会来的人都是充满文艺气息的,整个展场不会有太大的吵闹声。在这种环境下看书的好处就是不会受到外界影响。

才说完,有人不耐烦地叫着我。

真的不太想搭理她,但突然间她把我的书拍在地上。

「先生,你知道这里是什麽地方吗?」初看像是某个路人的母亲。

「展场啊,怎麽了吗?」我很有礼貌地回话,并弯腰捡起我的书。

「既然你知道这里是展场,那请问你为什麽要在这里看书?」

「因为……」

话来不及说,就被这位大妈打断。

「先生如果你觉得展览很无聊,你可以离开。不要在展场里露出不耐烦的脸杵在这里看书做自己的事情。」

「这位大妈不好意思,请问我有吵到哪一个人吗?我付钱进来为什麽我不能待在这里?我在这里等我朋友有什麽不应该的吗?」

我感觉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大妈的叫喊也越来越大声。

我们近乎快被包围住了。

忽间,一股力量将我从人海中拉了出来,并开始奔跑着。

一位女子,身穿格子衬衫,戴着鸭舌帽及口罩。

好熟悉,我很确定我在哪里遇过她。

她将我带离展场,她转向我,便开始道歉:

「对不起,刚刚那位是我的母亲。她说话比较直接,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看着她的正脸,听见她的声音,愤怒从胸腔里暴力地炸开,

「就是你!油漆女!你知道你那桶油漆让我跟我的女朋友分手了吗?还有我的西装外套,也被你弄脏了。你知道那一件要多少钱吗?你赔不起吧?你要怎麽赔偿我?我的女朋友因为你跟我分手了,你到底要怎麽赔我!」

我斥吼着。

百般的愤怒一股脑地冲了上来,我甚至不知道我在喊什麽,我只知道我对着这女子声嘶力竭地吼着。

「你记不记得我啊?说话啊!」

我成了疯子在展场外大声闹事,眼看周围的警卫要将我带走了。

「我记得。」她说话了。

「哈!原来你记得啊!说啊!要怎麽赔我?」

我依旧歇斯底里地吼着。

此时手机响起,我思忖许久才接起来。

是摺翔。

「川一你在哪?刚刚展场里发生一点骚动,在里面也找不到你,刚刚打给你很多通你都没接。」

大概是我浸渍在愤怒时,周围的声音就像潜在水里时那样,变得混杂不清楚,所以完全没听到摺翔打了这麽多通。

我大吐一口气,喉咙好痛,想必刚刚真的用尽全力在嘶吼着。油漆女鞠躬一动也不动地待在我面前。

「我没事,我在大门口这边。」语毕,挂上电话。

油漆女还是维持一样的姿势。

「我愿意帮你买一件新的西装外套作为赔偿,至於您女朋友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麽东西偿还。真的很对不起。」

摺翔从入口小跑步地跑了出来。

灵光一闪,「不然这样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去吃晚餐。原计画是我朋友要买单,那不然你和我们去吃饭,然後这餐你买单,当作是赔偿,连同你妈妈的部分。」

刚到的摺翔满头问号地站在旁边。

「好。」她总算是抬头了。

为了不造成额外的麻烦,我和摺翔谎称她是我的大学学妹,刚好在展场外巧遇聊个天才会不在展内。油漆女在车上打了电话和母亲谎称她要和朋友吃饭。

有种绑架的感觉,罪恶感从心底窜了出来。

车上气氛十分尴尬,话匣子打开的摺翔主动开启话题,问到油漆女觉得这个展览怎麽样。他自己十分的喜欢,接下来便是我听不懂的话题了。从後照镜看到油漆女听见摺翔劈哩啪啦地夸赞着一位叫甯雪的老师时,低着头窃笑着。

刚刚好像真的说得太过了。

到了吃饭的地方,是个相当古风的餐厅。走进餐厅摺翔和店员商量着能不能从两位改成三位,店员答应了便替我们带位。

打开菜单,看见所有品项都要价五百以上,果真是间高级餐厅呢。当我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要怎麽点菜时,只见油漆女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

「欸,你不看一下菜单吗?等一下你付钱喔。」我提醒了她,同时也担心她没有钱能负担起这餐。

「不用,你们看吧。看到什麽就点,我没差。」她冷酷地说着。

「那你要吃什麽?」

「你们点啊,我都吃。」说完拿起旁边的茶水,往自己的杯里倒。

她拿下口罩,大口地喝下。

「欸,你学妹也太没礼貌了吧。」摺翔用菜单盖住油漆女的视线并窃窃私语着。

我露出尴尬的微笑,毕竟,她根本不是我的学妹。我更完全不认识她,连名字都不晓得。但看到她这麽跩的脸,这餐如果不点很贵的餐点,真的是对不起自己。

点完餐,摺翔继续聊着他多麽喜欢「甯雪老师」,并且讲述着一些我从没听过,也不会有机会见到的色彩。摺翔每每聊到这位老师有多厉害时,油漆女都会沾沾自喜地窃笑着。

「很可惜甯雪老师她是失读症患者,据说在网路上的评论与留言都是她妹妹口述给她听的,并由她妹妹打字回覆粉丝的留言。」

油漆女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凝重。她缓慢地站了起来,便朝厕所的方向走去。

「欸她还好吗?你要不要去看一下?」摺翔担心地问着,「应该不会是食物中毒啊,这间店的食材都很新鲜才对。」

「我去看一下好了。」我起身快步追上。

走到女厕前,一位女性从里头走了出来,看到我在女厕前站着时露出十分厌恶的表情。我想她一定是误会了,我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在外头等到油漆女後,我便向前关心,「你脸色看起来不好。」

她停住了。

「跟你无关,赶快吃完饭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就是甯雪老师吧。」

她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我。将我拉进女厕,并推在墙上,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猜到的,但是如果你是抱着报复心态想要揭发我的样貌。我在这里很郑重地告诉你,我并不觉得我害你跟你女友分手我就必须付出这麽大的代价。」

她紧抓着我的衣领。

「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揭发你什麽的。只是就刚刚的话题联想猜出来的,因为你刚刚听见我朋友提到失读症时,表情非常不对劲。」

她的手缓缓地放了下了,脚跟也顺势降了下来。

「什麽是失读症?」

她低着头说着,「就是阅读障碍,我看不懂所有文字,连数字也是。」

「所以……你并不知道我们刚刚点了多少钱?」

罪恶感更加剧烈地敲击着我的心脏。

「我不知道。反正无所谓,这餐我付了钱之後就跟你一点瓜葛都没有了。」

「等一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失读症,待会我付吧。因为我恶意地点了很多高单价的品项,我为我幼稚的行为道歉。」

但她完全没有领情,狠狠地瞪着我说道,

「不用,我说到做到。我不会因为自己的不方便而需要别人来可怜我,反正我说了,今天之後我们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说完便独自离开。

我彻底失败了。因为我的幼稚,因为我的怨恨,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身上。

一位女子推开厕所的门帘,看见我杵在女厕,露出震惊的表情并刻意避开我。

我也顺势地被当成变态了。

我懊悔地回到位子上,即便是再怎麽美味的食物,我也无心品尝了。

「你学妹刚刚结完帐就先走了喔,她说她身体不舒服。」

「嗯。她刚刚有跟我说。」

「欸说真的,你学妹虽然很没礼貌,但是我们之间似乎很有话题能聊欸。每次我提到甯雪老师的时候,她的眼神跟平常完全不一样,而且也很开心地跟我对谈,你要不要介绍给我啊?」

「不要。」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摺翔,「吃得差不多了吧,我今天好累,想快点回家。」

「呿,川一小气鬼。」

回程的车上摺翔无论说了什麽我都没有回应,整个车上因为我的罪恶感变得死气沉沉。

总算是得到赔偿了,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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