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君不知
壹、
接待扶烟的,是壹位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少女,她身着黑红锦衣,站在满是枯树的幽林之中,见到走来的扶烟,便跳起来欢快的挥了挥手,然後转身朝前面的密林之中走去。就算踩着满地的荆棘,她也显得十分轻快。
扶烟尚且不知来人是谁,但既然已入黄泉,估摸着是鬼界迎接的鬼使,便也没了多少顾虑,也就紧随其後。
是的,她死了,死在三月十七日。
少女壹边走着,壹边哼着小曲壹边问她壹些问题。
扶烟也算是清楚了,她是要带自己去阎罗殿领罚。
“公主殿下如今会怀念母国吗?”
她的声音宛若出谷黄鹂,十分的清脆悦耳。
闻言,扶烟微微壹楞,她原本故国却只是壹个小小的诸侯国,是以,轻而易举的就被陈国所吞并,陈国国君生董濮存性荒淫狡诈,吞并太殷之後,干脆将国都搬到太殷王都,自此入夜,奸淫前朝嫔妃,夜宿龙床,稍大些的公主不能逃避这种灾难。
幸好董濮存喜好成熟有风韵的女子,那时候扶烟还小,尚且不能自保,被豢养在国师府,所谓公主殿下,不过是等着长大的壹块肥肉罢了。
问她是否怀念母国?扶烟自嘲,若是母妃尚在,那定然是怀念的。
“怀念。”
听到此话,少女转过身来,停下了脚步,歪着头似乎在打量着扶烟,疑惑道:
“那你为何还要烧掉皇宫?”
壹、
扶烟在国师府住的时候尚且不过十五岁,刚去的三天,闭上眼便是刀枪剑戟、火光壹片,以及董濮存将母妃拖到屋後的身影。在此处,壹片严寒,未见壹丝清明。
整整三日以来,颗粒未沾,第四日,便已经昏死在哪宽大的榻上。
而这时,那素味蒙面的国师才想起自己府里还养着壹位前朝的公主,於是便携着名贵补药前来探望。
扶烟侧躺在床榻内侧,她不想见这个敌国的国师。
只听见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扶烟估计有个十余人左右,心中有些惊恐,便将小小的身子裹在被褥之中,她心中不断的想着,这要是打起来了,自己是否会落得壹个屍首不全的下场。
但被褥之中,实在是有些闷热,只感觉胸口酸痒难耐,她捂住自己的嘴,却还是咳出了声,而这壹声憔悴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了国师的耳朵里。
“殿下,国师来看望您了。”
扶烟再次裹紧了身上的被褥,往床榻的内侧挪了挪,假装没有听见。
侍女见她如此,再次开口提醒:
“殿下,国师来看望您了。”
扶烟不理,周遭壹片肃静,而身侧却感觉有人坐了上来,紧接着便传来壹阵衣料摩擦的声响,与此同时,那被紧攥住的被褥已经被掀开,壹道亮光透了过来,只见壹只骨节分明的手朝她的脸上招呼而来,吓得扶烟赶紧闭上眼睛。
而臆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则是额头上的壹丝清凉。
扶烟疑惑,缓缓睁眼,只见身旁坐着壹位穿着月白色的衣衫,衣襟上还用银色丝线绣着繁复的暗纹,屋外的阳光打在他的身後,肌肤上似乎是镀了壹层光。扶烟逆光看去,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眼前的人俊美绝伦,恍若天人。
“殿下入府多日,微臣忙於国事,今日忽闻殿下染病,方才来探望,倒是怠慢殿下了。”
他微微笑着,声音柔和,仿佛壹阵微风拂过。
原来这便是陈国的国师司予之,不过及冠之年,便已壹人之下。本以为陈国的国师想必会有些手段,却不想看起来却是壹个贵气的少爷。
扶烟盯了他半晌,见他脸上并未有壹丝怒气,而那双扶在自己额上的手也已经收了回去,扶烟见状,肚中本来就是壹肚子气,料定来人好欺负,便又将被褥裹在自己身上,不再理会他。
而国师竟也不恼,反而从侍女手中接过那壹碗漆黑如墨的药汁,轻轻挥挥手,示意众人退後,扶烟感觉其他的人已经退出了房间,而这偌大的房间内,便只剩下她和国师两个人。
“殿下若是病愈了,我便告诉你母妃的消息。”
闻言,被褥里的扶烟微微的颤抖了壹下,随机迅速的钻出被褥,消瘦的手紧紧的抓住国师的手腕,而那壹双清澈的双眸却死死的盯着来人的双眸,她问道:
“不骗我?”
司予之壹双好看的眼眸里面仿佛挂满了天上的星星,他轻笑出声:
“我何由骗壹个小姑娘?”
见他并未有说谎的嫌疑,扶烟将信将疑的看了看那碗如墨的药汁,将其端起,壹饮而尽。
二、
司予之以事务繁忙为由,片刻便已经离去。他坐在宽敞的书房之中,执笔在宣纸上写下壹张又壹张的字。
半晌之後,他朝隐秘处问道:
“这个公主乃是什麽身份?”
而那看似别无壹人的角落,却传来壹句男声:
“回大人,这扶烟乃是太殷国最小的公主,她的生母原本乃是宫中的壹名名满天下的乐师,前朝皇帝因醉酒强行将其纳入後宫,而後便有了这位扶烟公主,不过她母妃身份低微,在宫闱之中,多多少少没人看的起她。”
男子声音清冷,似乎说这壹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司予之垂眸,不知是在思索着什麽。
但无论如何,手中的笔却也不知道如何落下了。
“大人可有打算?”
那男声问道,司予之摇摇头,眼前便是那消瘦的身躯,他道:
“也是壹个可怜人罢了,我的消息可传达出去了?”
“神威将军愿助大人壹臂之力。”
司予之点点头,那双漆黑的双眸在跳跃的火光之下闪着别样的光彩,和白日里从容的国师大人有着天差地别,此刻看起来,倒是像极了从炼狱出来的鬼魅。
自从在影卫哪儿得知了扶烟的往事,司予之心中便有几分侧影。这位看起来荣耀无比的公主,从出生到之後的结局,都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
过了几日,从侍女们口中听闻扶烟已经大病初愈,并且已经能够吃下东西了。
便放下手头的事务,前去探望。刚至那方小院子,便听见壹阵如怨如诉的琴声。擡步进去,便看见扶烟端坐在楼阁之上,壹身素白的衣衫,此刻正闭眼谈情,显得十分的羸弱。
她母亲是名满天下的乐师,她会弹琴,想来也并不意外。
只是此刻站在楼阁之下,却不知如何开口。
最终,直等到她壹曲终了。睁眼时,见到楼阁下的司予之,双眸中亮了又亮,她立即收琴,起身朝司予之拜了拜。
“大人。”
听起来,她的病确实好了不少。
而扶烟再起身之时,楼台之上却已经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司予之微微有点发楞。
直到,那壹抹素色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她朝他奔来,面上满是笑意。
而至面前,她却再次扶身行礼,司予之连忙将她拉住:
“殿下这可是大礼了。”
扶烟擡头,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壹大截的男子,兴奋的开口:
“大人,我的病已经好了。”
言罢,似是生怕他不相信,还在他面前跳了两圈。
司予之这才算是明了,原来是自己当初答应她待她病好之後要告知她母妃的消息。
司予之微微启唇,正要开口,扶烟便壹声轻喝:
“慢着。”
言罢,便又将司予之拉进大厅之中,自己亲手去为他泡了壹壶清茶。
司予之看着漂浮在温水之中的茶叶,心中微微感叹。也对,壹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怎会做这种下人做的事情呢?
他淡然开口:
“你的母妃现已经被纳入後宫,被封为淑妃,近来国君常常宠幸与她,得到的赏赐不计其数,日子也算是过得不错。”
“那……那她可有不开心?”
这句话倒是让司予之有些微楞,他原本以为,这样壹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面对许久没见过的母妃的消息,第壹句话会是我什麽时候才能见到她,而不是她母妃是否开心。
司予之看着她那壹双清澈的眼眸,似是要把自己的灵魂看个透,他点头。
“尚好。”
怎会尚好,国君荒淫,纵使前朝的妃子再有倾城色,也不过是壹个玩物罢了。
三、
扶烟仍是住在小院之中,不过她已经没有像先前壹样绝食示威,反而胃口甚好。因为她曾和司予之约定,只要她好生吃饭,便会在她的生辰之时,带她入宫去看望她的母妃。
而今日正是三月十七,扶烟的生辰,几个月以来,不经意间,她已经到了十六岁了。
而今晨,她便已经收到司予之所派人送来的壹套用上好的绸缎所制的新衣以及壹套玉石所制的发饰。
看来是想要她穿的体面壹点再进宫看自己的母妃,扶烟倒也是听话,乖乖的让侍女给自己穿在身上,壹番打扮出来倒也是越发明艳动人。
侍女将她带入大厅,而司予之此刻正坐在上座,有壹口没有口的喝着茶。
见到扶烟前来,到也站起身来,带着她出门坐上马车之中,扶烟端坐在壹旁,而珠帘外便是喧闹的人群。这是她这这几个月以来,第壹次出门,谁知坐稳。
那抹青色却直接撞入眼帘,吓得扶烟忙擡头,谁知道竟然装在身後的窗框之上,顿时疼的眼冒泪花。
她不敢多言,生怕司予之生气,小心翼翼的试探:
“大人?”
谁知,司予之仍是笑意盈盈,伸手轻轻的揉了揉扶烟被撞的脑袋,又将她头上那支歪掉的玉簪给重新簪好,他说:
“怎不小心点儿。”
扶烟看着那双似是潭水般的眼睛,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只感觉心中莫名的痒痒的。
她点点头,慌乱之余,赶紧将头转向壹旁的窗外,只见路上行人匆匆十分热闹,不远处还有不少小贩还在吆喝,看来前朝的分崩离析并未影响到这天子脚下的平头百姓。
这种市井生活,对於以前的她而言,是想着法都要出来看壹看,可现下,见着来往的人流,她却失去了兴趣,满脑子都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不知为何,她突然开口问道:
“大人可有婚配?”
闻言,司予之那从容的身影似乎是被撕裂了壹道口子,而那壹双好看的眼眸也覆满了复杂的情绪,他闭眼,眼前满是哭喊声,求救声,深吸壹口气。
睁眼看着趴在窗口的少女,她似乎并未发现去其他的异常,他从容回答道:
“有。”
扶烟眨眨眼,看向远处,失落的“哦”了壹声,不再言语。
半晌後她又问:
“何时成亲?”
“她病逝了。”
四、
扶烟顺利的进入到皇宫之中,被司予之带着,终於来到了鎏金的宫殿之外。
只见这宫殿名曰焕春,扶烟也是知道的,焕春殿中,冬日似夏,冬暖夏凉,看来母妃住在此刻,过得尚且不算差。
扶烟深吸了壹口气,迈步向前,而殿外便站着两位侍女,见有人上来,纷纷上前行礼迎接。
扶烟不认识这两人,抛下司予之後匆匆的进屋。
只见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四处装满了珊瑚珠帘。屋内还焚着香,而这香并非以往母妃所喜爱的檀香,反而是浓郁的麝香。殿中宝顶上悬着壹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壹般。
比之前那破院子好了不止百倍,可见到如此景象,扶烟却觉得陌生起来,母妃生性清冷,最不喜这些俗气的珠宝。若不是司予之带着自己,她还会以为自己走错了路。
扶烟往里走走,终於看见了那壹位站在窗边的女子。
扶烟试探的喊了壹句:
“母妃?”
那身形壹顿,转过身来,见到扶烟,两眼瞬间便落下泪来,她跑过来,将扶烟揽入自己的怀里,泣不成声。
“我的烟儿,你受苦了,为娘没有照顾到你,你可有受苦?”
说完便又开始打量起扶烟来,那壹双好看的眼眸,已经满是泪水。
扶烟擦擦眼角,笑道:
“母妃,我过的好极了,大人对我很好,你看,我这身衣裳还是大人为我准备的。”
淑妃双眼含泪,看着已经长高的扶烟,感叹到:
“时间过得真快,烟儿都已经长这麽高了,等着娘,娘送你壹件东西。”
说罢便起身走向屋内,扶烟这才注意到,自己那清冷的母妃,此刻身上却只着了几件单薄的衣衫,那几件衣衫却也十分艳丽,露出那纤细的脖颈已经胸前的那壹处丰腴。
不多时,淑妃便从屋内出来,她又在身上套壹件衣裳,手上抱着壹把雕工十分精致的古琴,这原是淑妃先前为乐师的琴。
她将琴交给扶烟,笑道:
“烟儿,这便是母亲送你的生辰礼物,想母妃的时候,就看看它吧。”
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麽,紧张的问道:
“烟儿,你可有看到皇上?”
扶烟摇摇头,她来的这壹路,谁都没看到。
见到扶烟摇头,淑妃也便松了壹口气。
“烟儿,国师是个好人,若是能够,你便在他哪儿寻求庇佑吧。”
国师?扶烟眼前便已经浮现出那从容的身影,面上壹红,乖乖的点头。
五、
自从皇宫归来之後,扶烟便整日抱着琴在楼阁之上弹奏。
她心中慌乱如麻,她确定壹件事情,那便是自己已经对司予之产生了其他的感情,而且还是壹个有婚配的男子。
是以,回来的这壹个月,她从未看过司予之壹面。
而今日,亦是如此。
此刻已经入夜,皓月挂在楼台之上,将银辉洒在这看似俗世之中。却不想,听见壹旁的侍女却在细语。
“今日大人必然风光无限。”
“那可不是,咋们大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许久未听到这个人的消息,扶烟有些压不住阵脚了,她跑到两人面前问道:
“今日是什麽日子?”
两名侍女见到扶烟,连忙扶身:
“回殿下,今日是国师大人的诞辰。”
诞辰?扶烟问:
“大人现在何处?”
“回殿下,前厅。”
那是扶烟觉得,或许自己不该有多少的顾虑,他或许是有婚配,但是那个她也已经离世,而今日是他的诞辰,她确实应该好好表现壹下自己。
她换了壹身衣裳,抱着琴,径直的往前厅走去。
还未至,却已经看到前厅壹片灯火,歌声,欢笑声,还有空气中醉人的酒味壹壹朝扶烟袭来。
刚至前厅,她思索着却停下了脚步,并未从大门进入,反而从後面的壹个小门进去。
侍女见到她,忙给她行礼,扶烟招招手,对两人吩咐到:
“待会儿,我要为大人献上壹曲,你们先去交代壹下。”
而後,她便取出自己藏在袖中的银色面具,戴在脸上。待通报之後,便端琴上场。
修长的双手轻轻抚过琴弦,抚起了层层泛着涟漪的乐音。音色犹如湖面上的壹阵清风,引人心驰神往,又似壹单纯少女埋怨着自己的情郎……
而扶烟眼中再无他人,只是看着远处的司予之,心中已经十分满足,壹曲终了,宴席之上想起了如潮的掌声。
“这扶烟公主真不愧是乐师的女儿,此音只有天上有啊。”
众人皆是拍手称赞,琴艺了得。
扶烟擡眸寻找坐上之人,满心欢喜,看吧,他们都在夸赞自己,他肯定也会感到欣慰。
目光扫过众人,很轻松的对上了司予之的目光。扶烟心中壹惊,她见过的司予之,都是从容的带着笑的。
而此刻的司予之,目光寒冰,似是要将她在此处淩迟壹般,扶烟鼻头壹酸,只感觉眼中酸涩无比,周身像是掉进了冰窖之中。
她想,好在今天是戴了面具的。
她想,他大概是见不得自己的,今夜,不该来的。
而众人的称赞声落到她的耳朵里,也就变成了嘲笑声。
她不敢看向那壹双冰冷的眼眸,只得慌乱的起身,打算离去。
却不想高坐之上传来壹中年男人的声音:
“可是扶烟公主?”
六、
这声音实在是不能太耳熟,扶烟僵直的擡头。方才什麽人都没有看见,却不想董濮存也在此处。
扶烟微微攥紧了手,想到母妃尚且还在宫中,便微微扶身。
“参见陛下。”
董濮存身在高坐之上,壹身赤红的衣裳,手中真端着琉璃酒盏,此刻真眯着眼打量着扶烟。
他招招手,道:
“上来,让朕瞧瞧。”
扶烟闻言,咬咬牙,迈步上前,刚踏上最後壹级台阶,却只感觉被人壹拽,便只感觉头昏眼花,吓得她紧紧的闭上眼。
再睁眼时,自己已经抱着琴跌坐在董濮存的怀里,而自己脸上的面具已经被丢在壹旁。似是感觉到她的慌乱,董濮存捏紧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而另壹只手已经攀上那纤细的腰肢。
董濮存满意到:
“倒真是同她母亲壹般,是的难得的美人儿。”
话音刚落,惹的底下众人壹片讪笑。
扶烟感觉自己被禁锢住,对上那壹丝带着欲望的双眸,刹那间,便如同冷水浇头,那浑浊的双眼在她身上四处游走,实在是让她恶心不已。
瞬间,她似乎突然明了,董濮存刚迁都之时,那日拽走母亲在宫殿内做了些什麽。
壹位十六岁,年轻的少女,被壹位中年男人这样非礼,谁能泰然处之?
扶烟身体发冷,甚至还颤抖起来,双手紧紧的捏着琴弦。
董濮存又道:
“美人别怕,朕不会吃了你,就算要吃,也要等你稍大些。”
扶烟攥紧怀中琴,指腹死死压在琴弦下,她屈指壹勾。只听“铮”的壹声,琴弦终於断裂了壹根,而扶烟那纤长的手指被割破,流下了壹滴滴的血红,无情的染湿了身上淡雅长裙。
而董濮存轻微的皱了皱眉头,台下司予之见状忙道:
“青璃,还不快将殿下送回房中!”
像是恢复灵力壹丝清明,扶烟回过神来,见走壹侍女上台,而禁锢住自己的怀抱也松了些,扶烟慌忙站起身来,朝侍女走去。
她忘记自己是怎麽回去的,但是她却忘不了司予之那壹双寒冰似的眼。
见她还没缓过神,青璃将她手上的伤口处理好,安慰道:
“殿下您可别想太多,大人不是那麽冷漠的人,你若是不信,今晚大人定会来看看你的手呢。”
扶烟微微擡眸:
“你怎会得知?”
“我当然知道了,大人已经好几次对我们念叨过你了。”
似是清风吹散了浓雾,扶烟双眼霎时便有布满了神采,她问道:
“他是如何说我的?”
青璃仔细想了想,回答:
“大人啊,他夸你风华绝对,琴艺无双。”
“没有了?”
“没有了。”
青璃突然笑嘻嘻的擡头,“哦”了壹声。
“对了,他还夸过你很懂事。”
扶烟长叹壹声,心道,心悦君兮君不知。
突然想到什麽,她又问:
“你是大人身边的侍女,你可知大人那过世的妻子?”
青璃笑:
“殿下想多了吧,我们大人尚未成婚,何来的妻子,更何况还是过世的妻子?不过……”
扶烟刚松了壹口气,却被青璃的这句不过又吊了起来。
“不过,大人常说,他确实是有壹个未过门的妻子,不过不知因为什麽原因两人走散了,直到现在大人还在四处打探,不过近来似乎是得了壹些消息。”
扶烟点头,“哦”了壹声,不再言语。
八、
扶烟早早的洗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便是司予之那壹双冰冷的眼,以及青璃所说的他那个未过门的妻子。
她望着窗边的壹轮明月,实在不能入睡。
突然她为自己开脱,他当时冷眼,说不定是在乎自己呢,你看那个董濮存,是多麽让人恶心的壹个人啊。他不想让她看到董濮存,壹定是这样的。
心中给了自己壹个交代,扶烟便心满意足的打算睡去,而这时听见壹串脚步声寻来,扶烟便已经知道来人是谁,心中窃喜之余,赶紧闭上眼睛假寐。
不过时,来人便已经坐在床边,从被褥里拿出扶烟的那只受伤的手仔细的端详,被褥壹挪开,扶烟便闻到了醉人的酒香。
她睁眼,慢慢地抽回手,问道:
“大人喝酒了?”
司予之今夜壹身暗紫色的衣衫,却如同谪仙壹般,风光无限。司予之本来想看看扶烟伤势,但见到扶烟没有睡着,便起身准备离开。
“殿下早些休息。”
见他要走,扶烟慌忙起身将其拉住,使劲往床上壹拽,司予之便被拽到床上。扶烟翻身便坐在司予之的腰上,望着司予之那壹双带着醉意的双眸。
鬼使神差的,竟然埋头亲了下去,只感觉软软绵绵的,带着壹丝丝的酒香,扶烟忍不住轻轻的吸吮了壹下。
“啪”!只听见壹声清响,扶烟回过神来,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她捂住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司予之,司予之将她推开,话也没撂下壹句,转身离去。
扶烟捂住脸,只感觉那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她呆坐着,壹抹脸,不知道什麽时候竟然已经满脸泪水。
心中实在是酸楚,今天晚上,她见过的他的模样有多了几种,有他冷眼之时,有他醉酒之时,还有他……愤怒之时。
司予之匆匆回房,坐在书桌前,不知再想着什麽。
“大人,计划看来有变了。”
司予之拿起笔,沾了沾壹旁的墨汁,苦闷的摇摇头。
“尚有可能,不要带上她。”
“大人,她已经被董濮存发现,目前为止,她是最好的壹枚棋子。”
司予之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冷冷地道:
“不可。”
“大人难道要忘记将军交代的命令吗?”
似乎想到什麽,司予之目光越来越冷,除暴君,安社稷,国泰民安。他当然记得,多年之前,他父亲带给他的最後壹句。
他道:
“可有白珞的消息了?”
“白姑娘目前已在江南,她身上还带着南疆的龙虎令,这些年来,她也壹直在和旧部联络。”
第二日,司予之便下了命令,将她禁足在这方小院子之中,而昨夜告知她消息的两位侍女也都受到了责罚。
禁足两个月之後,司予之壹次都没有来看过。
扶烟也知道了自己的莽撞,但不见他来看自己,心中悔恨不已。
早知道,她就该克制自己,可是,哪来的那麽多早知道。她想着法让他来看自己,不断的让侍女追们自己母妃近况怎麽样,可是他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壹句也没有回过。
扶烟突然想起之前自己绝食生病他便来看望自己了,於是又将侍女送来的餐食壹壹退还,原本以为会换得司予之的壹次回眸,却不想却带来了他的冷言冷语,壹个消息比壹个消息更加让人错愕。
青璃传来了三句话,其中壹则便是她母妃已经怀孕的消息。
其二,便是司予之已经找到他那流落在外的未过门的妻子,现已经安置在南院。
而其三,他说:
“既然有本事绝食,倒不如真把自己饿死。”
九、
扶烟没有见过那位姑娘,不过听说侍女说,那位姑娘名叫白珞,今年刚好十八,生的极为清秀,会做壹手好菜,十分懂得照顾人。
扶烟这才算明白,自己原来在他的眼里,不过是壹个小孩子罢了。
扶烟黯然神伤,不再打扰他,她觉得,司予之是个深情之人,他不喜欢她,她还做了那种事情,是她的不对,她的过错。现在他惩罚自己,也是自己活该。
日子倒也过去的很快,眨眼间,便已经到了深秋。
直到……
这天扶烟的小院子便闯进几人,他们身着黄金铠甲,带着皇帝的密令,说是召她前去献曲,来着气势汹汹,大有将其掳走之意。
扶烟这才想起来,那夜宴席之上,那壹双带着色欲的眼睛,慌忙唤来青璃,正打算让她将消息带给司予之。
却不想听见青璃说:
“国师正在和白珞小姐在游湖呢,殿下……这几人?”
扶烟自嘲的笑笑,说道:
“我自己出去,你别告诉大人,他们是陛下派来接我的。”
青璃面上浮现出壹丝的慌乱,她拦住扶烟,忧心忡忡的问:
“殿下果真要去?”
扶烟点点头,粲然笑道:
“不必叫我殿下了,壹位破国的公主,能有什麽选择呢?”
她进屋换上衣服,出门之前再三吩咐:
“不要让我的事打扰到大人。”
至少,别让他更讨厌我。
扶烟壹上马车之後,既然便驾着马车疾行,不过壹炷香的时间便已经到了皇宫。
又被旁人接引,带入後宫之中。
扶烟抱着琴,穿了壹身素色衣衫,头上只簪了那天被司予之簪住的玉簪。
大殿灯火通明,里面全是女人的嬉笑声。她抱紧琴,深吸壹口气,迈步前进。
壹旁的宫人早已出来迎接,扶烟壹进去,便看见衣衫不整的董濮存和壹群衣衫不整的嫔妃,这些人里面,又不少都是前朝的妃子或者前朝的公主。
见到扶烟,董濮存喜笑颜开,忙唤美人。
扶烟上前走去,行礼。
“扶烟为陛下献上壹曲。”
言罢便已经弹奏起来,她想着,今日要是不能离开,她总是会撞死在大殿之上。
壹曲还未毕,只听见屋外传来壹串急促的脚步声,而下壹刻,自己旁边,便已经听见扑通的壹声:
“陛下,放了烟儿吧,陛下……”
扶烟回过头,却见到自己的母妃此刻正挺着大肚子,跪倒在地,面上泪痕不断。
扶烟立马收琴,前去将自己的母亲扶起来,半年之久,未见。本以为她怀了孩子会忘记自己,先下看来,最关心自己的还是自己的母妃,心中不免酸楚,几滴泪珠砸在手上。
壹身傲骨的母妃,何时会跌入尘埃之中。
淑妃不敢看扶烟壹眼,只能不断的朝董濮存磕头。
董濮存似是心情不甚好,朝扶烟招招手,示意她上前去。
扶烟起身,悄悄的给淑妃说了壹句:
“母妃不用担心,入夜我来看你。”
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发生不测,见了她之後也算是了解了自己的愿望。
董濮存驱散了壹旁的人嫔妃,扶烟壹靠近,便将她拉入怀里。
只听见壹声裂帛的声音,扶烟的衣衫便已经被撕开,露出那洁白的肩膀。
“啊!”淑妃见状,似是发疯了壹般,就要扑上来,却不想被壹旁的侍卫拦住。
而扶烟,从始至终,面上无壹丝表情,董濮存伸手抚摸着少女年轻的身体,却还是被台下的淑妃吵到。
他朝扶烟脖颈亲去,而台下的淑妃却壹直磕头痛哭。
董濮存烦闷道:
“你们娘俩壹起伺候朕有何不妥。”
“不妥,完全不妥,陛下,饶了烟儿吧,她还是个孩子!”
“来人,将这个泼妇给朕拖下去斩了!”
闻此言,扶烟心中方寸大乱,她翻身而起。立马跪倒在董濮存的面前,壹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了,却不想还是被眼前之人吓破了胆。
“陛下,饶了母妃吧,扶烟愿意嫁入皇宫,陛下,求求你了。”
壹时之间,大殿上唯壹的两个女人皆在痛哭流涕。
董濮存原本心烦意乱,但听到扶烟松口,也便欢喜起来。
“既然如此,那明年美人生辰之日,朕便迎美人进宫,都退下吧。”
十、
扶烟脸上没有壹丝笑意,也没有壹丝哀伤,她顶着额头的上伤,默默地回到了国师府。
刚踏入国师府,便有侍女带她往後院走。
“殿下,你可算回来了,大人请你前去後院。”
听到这句话,扶烟下意识的遮住自己的额头,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几人绕过回廊,直接走去。只见那夜色之中,站着壹个人影,虽说半年未见,但扶烟也知,这并不是司予之,或许说,可能是白珞。
几名侍女给那人影说了几句,那人影便转过身来。
恭敬的说了句:
“殿下。”
扶烟心中似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险些就要喘不过气来,她冷静回答:
“何事?”
果然是白珞,白珞遣散侍女,迎着月光走上前来,笑意盈盈的看着扶烟,目光却留在扶烟那被撕破的衣衫之上,她捂住嘴,再看到扶烟额头的淤青,诧异的问道:
“殿下额上的伤是怎麽回事?”
不知为何,扶烟总是感觉她在嘲笑自己,於是也便冷着脸不做声。见扶烟不理自己,白珞接着笑:
“我今天想要告诉殿下壹个消息,那就是明年五月初十,那天我便要和予之成婚,到时候我便是……”
白珞娇笑到,眼里满是精光,似乎在盘算着什麽,她目光不断打量着扶烟,似要将她的壹举壹动都要看个清清楚楚。
扶烟擡眸,胸口上是压了壹块大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嘲弄道:
“原是如此,那与我何干?”
白珞笑:
“殿下不是倾心於我家予之?”
扶烟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那位司予之挂在心尖上的姑娘,却突然觉得她或许并没有她们说的那麽好。
她微微嗤笑,转身打算离去。
而自己的手腕却被拽住,扶烟壹回首,便对上白珞那壹双满是妒火的眼睛,微微的吃了壹下惊。
心想自己又是何时惹了这女人?
白珞靠近扶烟耳朵,伸手将她头上的珠钗壹壹扔掉,摔在地上,咬牙说道:
“你可知,我与司予之乃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他家被抄家之後我们家亦别诛连,你以为你这个半道出来的狐狸精怎麽能够代替我在他心中的位置!陪他壹起度过磨难的是我!将要成就他丰功伟绩、千秋壹世的是我!”
扶烟不明白她所说为何,或许是她太过激愤,所说的话扶烟只听到了狐狸精。
她想,她生气了,看着眼前险些就要癫狂的女人,继续扯嘴嘲笑:
“那又如何?”
“如何?那我倒是告诉你如何!”白珞被扶烟无所谓的态度气的不轻,擡手就要往扶烟脸上招呼。
“你同你那母妃壹样恶心,都是勾人魂魄的狐狸精,听说你母妃已经怀上了野种,想必不就之後你也会同你母妃壹样,怀上杀父仇人的野种吧!”
扶烟睁大双眼,见那只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打来,立马翻身而起,反手打在白珞身上!
扶烟想来是个好脾气,但好脾气也是有底线的,尤其是当别人说自己的母亲之时。
她怒吼:
“再多说壹句,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白珞捂住脸,得逞的壹笑:
“怎麽着,堂堂公主殿下也会说出如此粗鄙之言,可真是笑话。”白珞眼角轻瞄壹眼扶烟那已经气得颤抖的身躯,又道:
“你知道予之为何要养你吗?还不是因为你长大了之後要献给皇帝,不然你以为你壹个破国公主,有什麽资格活在这里?你不过是壹颗垫脚石罢了!”
“啪”,扶烟站在暗处,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十分诡异,她面无表情的擡手,壹耳光再次打在白珞的脸上。
纵使扶烟壹巴掌打下去,可白珞却笑得十分猖狂,好似壹个疯子。
纵使扶烟失去了仪表,可白珞也还不到哪儿去。
正欲擡手之时,却被壹人紧紧的握住,下壹刻,耳边就是壹阵风过,扶烟心尖之上颤了颤,以为自己打了他心爱的女人会被他打上壹巴掌。
却不想来人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壹个字:“滚。”
十壹、
扶烟气极,反手对着来人就是壹推。
她气极反笑:
“国师大人妙计无双,国师大人痴人情深,可是我就是不明白,你都已经是国师了,还有什麽不满足?”
扶烟闭目,壹串晶莹的泪珠便流淌而下,她又开口。
“既然要把我送出去,何不如当初就杀了我!”
而这边将白珞扶起来的司予之,正温柔细致的检查白珞脸上的伤,听到此话,却不由得顿了顿手,他故作镇静的将白珞扶起,带走,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她壹眼。
那夜之後,司予之便听说,扶烟在那处待了壹夜,亦哭了壹夜,天亮之时,又回到了小院。他这算是松了口气,她不过小孩心性,想来也只是耍耍脾气,活着,是多麽奢侈的壹个词。
白珞说的对,六年之前,他本是将军之後,而白珞那是自己父亲的副将,只因权大而引起皇帝猜忌,而皇帝以莫须有的罪名斩杀满门,而如今,皇帝荒淫无道,总是要机会……
他原本是得知扶烟被带入皇宫,今夜也确实想看望她,却不曾想过,她竟然如此蛮横无理。
司予之缩了缩眸子,正巧案上飞来壹只白鸽,他取下壹张小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三月十七,子夜,烟花为信。”
壹月二十皇宫送来嫁衣的同时,也送来了壹个悲惨的消息。
淑妃身怀六甲的淑妃誓死拦住送出宫的嫁衣,而壹人之力如何拦住皇帝贴身的士兵,最後纵深从皇城边壹跃而下,连带肚子里的孩子,壹屍两命。
那是从生辰之後第四次见到司予之,扶烟已经长成了妙龄少女,也有了其母风华绝代的姿容,更有了淑妃之前的清冷。
司予之坐在扶烟对面,轻飘飘的说出了这句话。
扶烟先是微微发楞,接着站起身,转身离去。
三月十七日,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好不热闹,扶烟头上盖着如血盖头,被宫人搀扶至前厅,司予之站的端正,衣裳也是少见的加了红绸。
扶烟通过盖头下的逢,朝司予之鞠了三个躬,在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她道:
“大人养育之恩,扶烟无以为报,只求大人长命百岁、此生无忧。”
扶烟身子颤了颤,似是在隐忍着什麽,司予之尽收眼底,许久未见,少女已经长高了不少,眼前乖巧模样,却让司予之甚是欣慰。
扶烟,入宫之後,再等等,我回给你自由。
十二、
天子婚事,举国同庆。
扶烟入宫之後,司予之已经换上壹袭红衣前往宫中赴宴。连同壹起前来的,还有十万戍边战士。
文武百官在大殿之内等了两个时辰,却还未等来国君。
宫人前行解释:
“皇上新纳妃嫔,此刻新妃正在浣春侍寝呢。”
满座骇然,司予之坐在席下,面色无常,而心中却以风起云涌。
“这……这还未行礼呢。”
“看来新妃模样甚佳啊,国师大人将这公主养的好啊,看来国师要变成国舅了,哈哈哈……”
是的,扶烟入嫁皇宫的身份,便是以国师表妹的身份嫁入。
听到众人的恭维,司予之心中却始终闷闷不乐,他突然想到扶烟入住国师府时生病的模样,又想起那也醉眼之中看到的那壹张绯红的面容,不知为何,心中却十分的不安。
壹个时辰之後,只见董濮存满面春光的来到大厅,与众人觥筹交错。
满嘴的污秽,酒过三巡,便又被众人护送着离开。
与此同时,殿外壹声烟花的声音,店内士兵来报:
“报!南门有叛军来袭!”
“报,新妃浣春园失火,陛下被困,速来……”
话音未落,头颅已经被斩下。
司予之手持长剑,赶到浣春园之时,熊熊大火中,扶烟衣衫褴褛的站在高高的楼阁之上。她面色从容,见到持剑的司予之之时,粲然壹笑,仿若天边即将消逝的流星。
她跪下,再次说道:
“大人养育之恩,扶烟无以为报,只求大人长命百岁、此生无忧。”
说罢,她似是哽咽了壹下,司予之清清楚楚看到,她脖颈处满是淤青,而纤细的腰肢之上还不断流出鲜红的血,想来也受了伤,司予之双目赤红,似是猜到她要做什麽。
他少见的红了眼,轻柔的说道:
“你别动,我来接你。”
她问:
“大人是要来杀我吗?”
见她如此,司予之却说不出壹句话来。
她又说:
“大人,今生遇见你是我三世修来的福分,不过今日之後,大人不必在为我烦忧了,望大人……能将母妃赠与我的琴与我埋在壹起……”
她从城楼上壹跃而下,像壹只折翼的蝴蝶。司予之丢下剑,想要去接住她,可是还未触及她的衣袂,她就已经重重跌在石阶之上,陷入沈睡之中。
有人说:“那夜发生了很多,不过扶烟公主十里红妆倾城绝世的模样魅惑了君王,整个皇宫便焚成了烟,死伤无数。”
也有人说:“扶烟公主不堪受辱,连同母亲淑妃壹样跃下城墙。”
世间壹片叫好声,却从没有人传过壹句,扶烟公主有壹位心心念念的人,那边是养她的国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