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晴朗的好天气,某个不起眼的面店里人声鼎沸、人山人海,在里头的店员忙碌至极。
「阿惠!」蔡玉玲用着大嗓门呼叫自己的女儿,手同时在收拾客人吃完的碗和盘子。
一道娇小的身影咚咚咚的跑来,宋恩惠睁着大眼,用着甜腻且稚嫩的嗓音说:「妈妈,怎麽了?」
「拿去後面洗,要快点知道吗?」蔡玉玲把碗交给她,也不等她应声「好」就去替别桌的客人结帐了。
没有任何的抱怨,宋恩惠拿着一叠将近比自己还要高的碗和盘子往後头走去。
轻把一叠碗盘放到装有水的大盆子,宋恩惠拉了一张小椅子坐下,拿起菜瓜布刷了起来。
日复一日——早上一起来便在面店忙碌,晚上回家吃饭、洗澡完後睡觉,在旁人眼里这一成不变的生活实在是枯燥乏味,但她却很喜欢这种生活,毕竟父母都在身边,况且还能够帮他们,让他们别那麽劳累。
阳光普照无际,斜斜地照在她的身上不到几十分钟,便让她满头大汗,但她始终都挂着笑容,彷佛那些汗都是不存在似的。
在宋恩惠所在地方的不远处,棠骏衡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身旁还有一位年龄颇大的管家替他撑伞遮挡住阳光。
「少爷,我们赶紧回去吧,不然会被夫人骂的……」管家有些紧张的道。
棠骏衡嘴角若有似无的勾起,像是在冷笑,「要回去你自己回去,伞给我就好。」
他压根不怕会被自己的母亲责骂,反倒是他的管家怕成这样,真是可笑。
「这……少爷您就别为难我了,您不怕夫人,我怕啊……」管家投以尴尬的视线给他,脑袋里不断想着法子要把他带回家。
夫人的个性他家少爷又不是不知道,怎麽一直执着要待在这里呢?
棠骏衡轻嗤了一声,不屑的睨了管家一眼,「你怕关我什麽事?我就是要待在这里不行吗?」
「少爷,算我求您了,回去吧!」管家急到眼泪都快溢出了。
棠骏衡一把抢过伞,「求也没用,你自己回去。」顿了瞬,他又说:「我过一会儿就会走回家,你别担心会被扣薪水还是什麽的。」
「少爷、少爷!」
不理会管家的呼喊,棠骏衡迳自往前走。
走到宋恩惠的面前,棠骏衡不仅用伞替她挡住了阳光,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画面有点像是……恶婆婆逼迫媳妇洗碗盘在监视她一样。嗯,有点可怕。
倏地,那刺眼的阳光没了。抬起头,宋恩惠一看到那张冷峻的脸蛋马上缩了缩肩膀,有些不知所措。
宋恩惠心想,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大两岁多的男孩,竟然以散发出成熟、稳重的气息了。
「天气很热,你傻子吗?在这种时候刷碗。」棠骏衡蹲下身,一手拿着伞,另一手放在宋恩惠的脸上抚摸着,随後替她抹去脸上的泡沫。
宋恩惠吓了一跳,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愣一愣的。
陌生人跟陌生人,互动有那麽亲密吗?连、连脸都摸上了……
「啊?我……」宋恩惠不知该如何回应,毕竟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啊。
「罢了,问你话你也回答不出来,像个哑巴一样。」把伞收好,棠骏衡看了看四周,拿了一张放在附近的椅子坐下,卷起袖子拿了碗也跟着刷起来。
宋恩惠惊了,伸手想抢走他手上的碗,没想到他居然舀起一些水往她身上喷——
「喂!你在干嘛啊?」宋恩惠大喊,鼓起腮帮子,瞪了他一眼。
「看来你还是会讲话嘛,笨蛋。」棠骏衡的唇角轻轻的扬起,眼神已不再像先前一样冰冷无比。
宋恩惠也舀起一些水喷向他,「什麽笨蛋,我有名有姓!」
被水喷到的棠骏衡没生气,依旧是唇边微噙着笑意的模样。
後来,她和他也没再说什麽,各自拿着菜瓜布,静静的坐在一起洗碗。
「……欸,叫什麽名字?」倏地,棠骏衡问宋恩惠。
宋恩惠手顿了顿,犹豫了几秒,「宋恩惠。你呢,什麽名字?」
棠骏衡笑的如沐春风「……」
就这麽刚好,在他说出他的名字时,一台大卡车呼啸而过,发出的巨响让宋恩惠没听见他的名字。
「阿惠!你赶快再过来拿碗去洗!」
宋恩惠本想再开口询问他的名字,但却因叶玉玲的呼唤声而不得不把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吞回去。
站起身,宋欣仪给了棠骏衡一个纯真无邪的灿笑,「你等我一下喔,我要去前面帮忙。」说完,她便离去。
棠骏衡默默的看着那娇小的背影往里头走去的背影几秒後,低头要再次刷碗,不料却被一双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抓住,随之响起的是一道淡漠的声音:「少爷,您的双手不该浸泡在这种肮脏又油腻的水里——还有,您是棠氏的继承人,不该做像是洗碗这种下人在做的工作。」
肮脏油腻?
下人的工作?
棠骏衡缓缓抬起头,眼眸中隐约有火在烧着,「……我就是想做,不行吗?」
他无法接受自家管家所说的话——在他的眼里,人是没有分高低贵贱的。
「您明知道这样做会被夫人责骂的,毕竟夫人可是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您想让夫人失望吗?」管家好不惧怕的对上他的怒眸,不疾不徐的道。
棠骏衡抿紧唇,不发一语。
过了几秒,棠骏衡挥开自己手臂上的那双手,有些不甘心的说:「我知道了。你先去车上,三分钟後我一定跟你回去。」
管家有点迟疑的瞟了他一眼之後,便往车的方向走去。
棠骏衡握紧拳头,双眸望向宋恩惠的位子,想到了她认真的模样,心头柔软了些,怒气也稍微退去。
他从口袋里搜出平时如果贫血发作能够帮助自己的软糖,把它放到宋恩惠的椅子上。浅浅一笑,把她的一举一动都记在心里後,他才起身离开。
我会再在这里找你的——
在转身的那一刻,棠骏衡在心里许下了个没有人知道的约定。
当宋恩惠再抱着一叠碗盘回来时,已不见棠骏衡的人影了。
「奇怪,他跑去哪里了?」微歪头,宋恩惠有些不解地喃喃自语。
她也只不过去个两三分钟而已,他怎麽可能马上就不见了呢?
左顾右盼着,宋恩惠眼角瞥见椅子上放了一包软糖。
把东西放到水盆里,她猫下身拿起那包软糖,把它拆开来,拿了颗淡粉红色、上面有裹着一颗又一颗糖粒的软糖放进嘴里——甜中带酸的味道马上在她的口腔蔓延开来,使她忍不住扬起一抹幸福的笑容。
宋恩惠开心的把一颗颗软糖吃完,才想到这包软糖不知是谁的,结果她还就这样打开全吃光了。
不由自主的慌张起来,毕竟她的父母教过她别乱吃来路不明的糖果——可是那个软糖真的好好吃啊,一不小心就一颗接着一颗,之後就吃完了……
「算了,应该不会出事情啦!」想了几秒,她展露无邪的微笑,把包装袋丢到垃圾桶後,又重新做回位子上洗碗。
之後每过一阵子,宋恩惠就会见到那个她还是不知道名字的人——每次,他都会撑着一把伞替她挡住那刺眼的阳光;都会卷起袖子陪在她身旁跟着一起刷碗;都会在她去前头帮忙回来时消失无踪——不过在他离开时,她的椅子上,总会出现一包软糖。
後来宋恩惠想了想,那些软糖应该都是他送给她的礼物,所以她吃得很心安,完全不怕会出什麽事情。
宋恩惠每天都期盼着他的到来,然而,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她却再也没看见他了。
原本以为只是他的生活比较忙,所以没办法抽空过来,没想到他居然半年过後依旧没看到人影。宋恩惠因期待落空,失望了好几天,整天都有气无力病恹恹的,让蔡玉玲看不下去,开口询问她怎麽了。
「我没事,只是觉得很失望而已。」宋恩惠摇摇小脑袋趴在餐桌上。
蔡玉玲这下不解了,她难道有做了什麽事,让女儿失望了吗?
「阿惠,我做了什麽事让你失望了?」蔡玉玲拉开宋恩惠对面的椅子坐下。
宋恩惠抬头,慌张的说:「不是啦!我是因为……因为期待落空,所以失望了。」
果然,「期待越大,失望越大」这句话没有错啊。
「哦?什麽东西让你期待落空了?」蔡玉玲嘴角轻轻地勾起,眼眸中充满慈爱。
宋恩惠害羞一笑,「就,有个男孩有时候会来陪我,可是自从上一次见到他到现在,我就再也没见到他了。我原本以为还会再见到他,可是都没有……」
有个男孩?
蔡玉玲不经意的皱了下眉,心里有些担心,但看见宋恩惠笑的单纯,一脸交到朋友的样子,还是放下了疑虑,相信那个男孩没有什麽非分之想。
「那你还想再见到那个男孩吗?」蔡玉玲好奇问道。
宋恩惠大力地点头,「想!」
她想再见到他,亲口听见从他口中说出他的名字,想要了解他的一切。
「既然你想,那总有一日,你们会再相见的。」蔡玉玲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瓜。
是啊,总有一日会再相见——只不过,不知是何时何地而已。